幾下颠簸後,立刻轉了場景。
這回出現的,是個精壯小夥子。
身量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
笑容親切中,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這人好像是……”不待蕭路說出答案,景象再次切換。
一位中年婦人牽着個小男孩,默默坐在樹下。
蕭路覺得,那婦人身形似有異樣。
奈何波紋蕩漾,自己實在看不分明。
接下來顯現的,是一對老夫妻。
他們有着大多數,白頭伉俪的特點。
老翁寬和沉默,不太愛說話。
老妪慈祥熱情,總喜歡念叨點兒什麼。
看着對方開合的嘴唇,跟老爺子臉上浮現的笑意,蕭路竟有些遺憾。
遺憾這倒影,傳遞不出聲音。
随着水滴又一次滴落,這景緻也消失了。
他耐心等了很久,再未看到任何身影。
末尾畫面,定格在一團微光上。
小小一簇、搖搖曳曳,似乎是長明燈的光。
這場景讓蕭路着迷。
他小心翼翼俯下身,想盡可能接近那抹亮。
正因如此,在盯着看了一會兒後,蕭路才發現那光下似乎有人。
一聲雞鳴,旭日将升。
來不及跟夢中景象告别,他登時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迷蒙翻攪的混沌,還堆在當陽穴上,拉扯出一小片跳躍鈍痛。
四周是大家夥起床穿衣的聲響,有種躁動下的甯靜。
袁老漢收拾好打漁用的家夥什,揣着昨天剩的那張餅和灌滿水的水囊,戴着鬥笠等在外頭。
熹微晨光下,愈發健碩的像面影背牆。
見幾人出來也不打招呼,隻是說:“不錯,挺守時的!走吧!”
并不問對方,是否要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
蕭路幾個倒是沒什麼意見,依次跟老人家問過好。
随即發動起步子,跟上老漢速度。
路上,他們沒有多聊什麼。
袁老漢一出家門便哼起歌,一首接一首。
雄渾曠達處,還透着江下水鄉特有的細膩溫婉。
聽得人心裡頭直暖。
望着天邊升高的太陽,聽着耳邊悠揚的歌聲,沒人說得清為什麼。
為什麼本該緊張之時,自己卻隻能感受到安甯與祥和。
似乎前頭,并不是一段充滿未知險阻的旅程。
而是條回家的路。
那裡有父母的關懷與叮囑,愛人的溫存與惦念,親屬的記挂與盼望,朋友的期待與信任……
五人臉上,挂着前所未有的笑。
跟着那歌聲,一路走到迷津淺灘上。
也是這時蕭路才發現,迷津海的海水透着輕微碧色。
跟自己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
甯和被瞬間被打破,他呼吸亂了,驟雨般亂。
蕭路有些慌張,尋起渡海用的船隻。
卻見幾丈開外之地,豎着根粗壯木樁,旁邊靠着艘船。
随着距離逐漸拉進,他看清了那舟的樣子。
謝天謝地,跟夢裡見過的不一樣!
這話聽起來好笑,天底下船隻大大小小,不全是差不多樣子嗎?
嗯,該怎麼說呢?
好像應該這麼說——
進了雲溪,再怎麼稀奇古怪、難得一見的東西,都算不上新鮮。
實在沒必要為此小題大做、失驚倒怪。
鄧禹幾人瞧着那船,隻覺是個巨大的瓢,浮在水面上。
跟随潮水漲漲落落、升升降降。
總讓人想起莊子提過的大瓠( hù )。
後來袁海告訴他們,這船就叫做瓠舟,乃自己心頭至愛。
沒有它,便無從渡迷津海。
“行了,上來吧!”擱下沿路哼着的小曲兒,老人一個箭步跳将上去。
引來一陣船身震蕩。
衆人随即發現,原來這船根本就沒綁在木樁上。
那它是怎麼做到,如此聽話的呢?
巨大疑問,盤旋進腦海。
幾個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口中不住地啧啧稱奇。
“都别愣着了,快上船吧!”催促聲打破了一衆對“不系之舟”的暢想與敬畏。
大家夥排着隊,一個個手腳麻利,登上瓠舟。
老人旋即以漿撐地,一下推出去好遠。
小船搖曳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竟是半點兒震顫不覺。
就連蕭路的衣擺,都還好端端垂着,紋絲不動。
原以為,帶着這麼多人出海渡迷津,身為船主的袁老漢,怎麼也要好生囑咐幾句才罷。
卻沒想到,老人仍是一邊兒唱一邊兒劃,雙目深邃而專注。
仿佛船上除了自己,根本沒有其他人。
耐下性子等過半晌,确定對方并無後話。
幾人才将目光,轉向前方茫茫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