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侄做了何事,莫愛卿,且細細道來!”
“是!”
莫聞識近前半步,朗聲道:“陛下容禀,月前定下參商台之工,資、人、物早已齊備,主事南甯世子珣卻一再拖延,至今未能動工!陛下!”
莫聞識微微擡頭,越發聲若洪鐘、義正詞嚴道:“參商台上關國運、下關蒼生,如此不将聖上囑托放在眼裡,實在有負皇恩!”
永熹帝滿是渾濁的眼裡橫過一絲不耐,垂目看向執芴在班的王梁書,沉聲道:“王愛卿,莫愛卿此言當真?”
“陛下容禀!”
王梁書躬身出列,瞥了眼韓相所在,畢恭畢敬道:“參商台工事繁複,再不動工,怕是趕不上來年春祀。”
“豈有此理!”永熹帝一掌拍向禦案,怒道,“無涯?”
“父皇!”
不等姜無涯近前,姬琅心一沉,立時躬身出列,不問自答道:“父皇容禀!參商台遲遲未能動工,實則是兒臣之故!”
“琅兒?”永熹眉心成川,眸間湧過一陣陣暗湧,搭着扶手的五指蓦然用力,沉聲道,“琅兒此話從何說起?”
“回父皇的話,”姬琅傾身朝前,應道,“參商台選址與琉璃村相近,而琉璃村,如父皇所知,将将發生過塌陷之事。兒臣怕,若是處置不當,惹流言四起、民怨沸騰。兒臣鬥膽懇請父皇,先繕琉璃村,後修參商台!”
“二殿下此言差矣!”
莫聞識的處境俨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顧不得窺看永熹臉色,他轉向堂前,高舉着象芴,高聲道:“陛下容禀,修繕琉璃村是為百姓,修建參商台更是為國為民。倘若修建參商台有難,世子爺理應上書聖上,再由聖上親裁,而非如今日這般,私自拖延工期!此藐視聖恩之舉,實不容長!”
“但請父皇恕兒臣疏忽之過!”
姬琅卻不與他辯駁,亦不分說是非對錯,隻恭聲道:“父王讓兒臣清查琉璃村坍塌之事,兒臣隻顧着安撫百姓,強行勒令南甯世子暫停參商台工事,卻未能立時上禀父皇!今日誤會,皆兒臣之過!”
“是琅兒下的令?”
永熹帝目色微沉,凝目盯着堂下,曲起的指節一下下叩着扶手,神情若有所思:“琅兒心系百姓,是我大祈之福……”
一聲聲輕叩仿佛戰鼓擂在心上,文武百官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妄言。
“兒臣惶恐!”
姬琅心一沉,撲通一聲跪伏在地,冷汗随之滾落鬓邊。
堂下刹時鴉雀無聲。
直至餘光裡掠過一道仿佛格格不入的身影,姬琅神情一頓,立時叩首道:“父皇容禀,今日之事,實則并非兒臣擅做主張!”
他擡起頭,瞟了眼朝臣正前方仿佛置身事外的空桑,穩住心神,不卑不亢道:“隻怕耽誤父皇要事,兒臣在下令前特地請教國師——參商台破土動工之事,可有吉時之說?”
“竟有此事?”
永熹叩着扶手的動作倏地一頓,眼裡噙着愕然,轉向空桑道:“國師,此話當真?”
堂下落針可聞。
眼觀鼻鼻觀心的朝臣們立時支起了耳朵,一個接一個偷瞄向班列正前方的國師空桑。
空桑執着拂塵的手微微一頓,神态間依舊一副超然物外的淡然與灑脫。
“殿下所言……”
仿佛為一根無形無影的線所操控,他多吐出一字,莫聞識、王梁書、韓暮楚幾人的頭便不自覺擡起一分,直至他所在。
為堂下衆人的反應所取悅,空桑的嘴角不自覺上揚,睥睨着四下,眉頭越發舒展。
少頃,他轉頭朝向堂前,不緊不慢道:“确有此事!而今動土,為時尚早!”
左右朝臣心思各異,各個低垂着頭,緘口不語。
“父皇!”
姬琅依舊跪伏于前,狀若惶惶道:“兒臣深知參商台緊要,至于尚書大人方才所言,”姬琅微微一頓,又叩首道,“但請父王恩準,待動土之日到來,兒臣願相協工事,隻盼父王能于來年春祀前得見參商台落成!”
“我兒仁孝!”
得空桑颔首,永熹眼裡的警惕卸下大半,轉而浮出些許近似慈和的笑意:“若是人手不足,便讓你舅舅幫忙!在京中閑着也是閑着。”
“兒臣遵旨!”
堂下的莫聞識瑟縮着脖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正想不動聲色退回班列,跪伏于前的姬琅像是後知後覺他的存在,回身瞥了一眼,又伏身朝堂前道:“父皇,兒臣離京日久,不知朝會規矩,失宜之處,還望父皇不怪!”
“琅兒說的哪裡話!”永熹兩眼一瞪,假作不悅道,“你我父子,有什麼話,琅兒但說無妨!”
“是!”
姬琅直起身,垂目左右的刹那,周身仿似突然多出一層無形無影,卻又無論如何遮蓋不住的大将之風。
“父皇!”
他不緊不慢收回視線,拱手朝前道:“兒臣聽聞,監察百官乃禦史之責,今日雖說是誤會,形同莫大人口中南甯世子之過,理當由監察禦史上禀天聽才是,不知為何……”
莫聞識心一沉,梗着脖頸,面頰漸漸漲紅,卻說不出一個字。
永熹眯起雙眼,沉吟片刻,一臉不耐地朝王梁書道:“越俎代庖……王大人以為,該當如何?”
王梁書神情驟凜,立時出班道:“臣禦下不嚴!但請陛下責罰!”
永熹眼裡浮出些許倦怠,揮揮手,朝堂下道:“莫卿罰俸六月,工部上下各罰俸三月!琅兒以為如何?”
姬琅眸光忽閃,立時叩首道:“父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