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歸客棧上房,晨光熹微時。
姬琅姬珣幾人圍坐四仙桌旁。王小二送來茶點又掩門而去。
姬琅的目光在姬珣兩人臉上來回,急不可耐之時,姬珣提起茶壺,一邊給他倒茶,一邊沉聲道:“拂衣見裳。”
他轉頭看向宋晞,而後一邊擱下茶壺,一邊轉向姬琅道:“雲姑娘本名一個裳字。殿下久居漠北,不知是否聽說過雲裳之名?”
“雲裳?雲……”
汩汩熱氣遮掩佳人眉目。
仔細端量片刻,姬琅接過茶盞的手猛地一頓,清亮的兩眼頓然圓瞠。
“雲裳?!”他連忙放下茶杯,坐直身子,盯着姬珣道,“二哥的意思是,靡音族?”
姬珣舉起手邊熱茶,一邊摩挲,一邊颔首道:“正是。”
“靡音……青龍……梁王……”
思緒如同春風裡的柳葉打了結,姬琅微擰着眉頭,垂目沉吟許久,嘀嘀咕咕道:“難怪!母親在信裡說,去歲入秋以來,父王的性子一日暴躁過一日,榮華殿中近身伺候之人已換了好幾輪……”
“琢玉!”
姬珣驟然出聲,待他擡眼望來,目色微微一沉,輕搖搖頭,低聲警醒道:“子不言父之過!”
“我!”姬琅喉頭一哽,随即低垂下眼簾,緘口不言。
“叩叩——”
“爺!”
屋内氣氛正凝滞,急促的腳步聲後,疾風追影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進!”
“二殿下?”
“果真是二殿下!”
“我就說那兩人像雪嶺霧凇,果真是二殿下來了!”
“……”
房門被推開,疾風追影并咋咋呼呼的四影一擁而入。原是忙活了一整晚的金影四人與疾風兩人在客棧門前偶遇,便約着一并上了樓來。
見過禮,吃過茶,與姬琅簡單分說過這幾日在天水鎮裡發生之事,姬珣喚疾風追影上前。
“可有看清那吹笛人的去向?”
疾風輕一颔首,很快又搖搖頭,沉聲道:“爺,屬下兩人跟着他繞過神女峰,直至神女峰下,我兩人才看清下方原是個嶙峋陡峭的險崖。”
“險崖?”姬珣面色驟沉,“他跳崖了?”
“是!”疾風輕一颔首,繼續道,“那人面不改色朝崖下一躍,我二人連忙跟上前看,那崖下原有條不知何時挖成的運河。河邊泊着一條船,隻等他躍下,便解開繩索順流而下,我二人無法,隻得先回來。”
“西梁山間河?”窗外探進一顆腦袋,明眸善睐,唇紅齒白。
“梁川河!”又一張相似的臉出現在窗邊,瞧見許久未見的金影幾人,靈動的雙眼蓦然下彎。
“采石千萬石!”
“中南暢無阻!”
“沒了?”
“沒啦!”
雙生子興高采烈唱起雙簧,房内衆人齊刷刷擡起頭看。
“雪嶺霧凇,你們聽說過那運河?”
疾風連忙開窗示意他兩人進門,又道:“可知那梁川下遊去往何處?”
“梁川河?”
雪嶺霧凇入内的當口,聽聞梁川二字,許久沒有出聲的姬琅神情一怔,若有所思道:“若那被棄之不用的運河當真是梁川……”
他陡然擡起頭,看着姬珣,神情嚴肅道:“說起來,梁川河與公主姐姐還有些關聯。”
“公主姐姐?”
料峭春寒透進門窗,四仙桌旁正低眉啜飲的兩人齊齊一怔。
“你是說,”姬珣藏在桌下的手拉住宋晞,兩眼看着姬琅道,“朝華?”
想起舊事,姬琅眼底掠過一絲不期然的神傷,很快垂下目光,輕輕颔首:“二哥可還記得,公主姐姐及笄之年,四公子都送了什麼禮?”
桌下拉着宋晞的手微微用力,姬珣輕一颔首,沉聲道:“我們送的笄禮和梁川又有何幹?”
“幹系就在太子哥哥送的及笄禮上。”
“太子?”姬珣微微一怔,“你是說,朝華宮南,淺黛閣?!”
姬琅轉頭望着春晖頃灑的窗外,輕輕喃喃自語道:“看來山色元無粉,拂殺濃藍淺黛痕。”
“天下誰人不知,先太子哥哥自小嚴于律己,出入朝堂後更是以清廉剛直而聞名,隻一點,于朝華公主相關之事,他從來不嫌鋪張浪費,從來都是傾已所能。換言之,朝臣若想讨好,打探他的喜好無用,不如打探清楚公主的喜好,才是捷徑。”
四仙桌下,宋晞被姬珣拉住的右手不知何時緊握成了拳,指甲扣進掌心卻無知無覺。
“彼時司宮中造辦事務之人,正是今日父王眼前的大紅人,工部尚書,王梁書。”
姬琅不知他兩人内裡雲湧,一邊梳理思緒,一邊繼續道:“他不知從哪裡打探到的消息,說是太子殿下正為公主的及笄禮而夜不能寐,便托彼時還任東宮詹事的不悟先生引薦,将剛從梁州進貢來的雲粉岩遞到了朝榮太子面前。
“雲粉岩的質地,二哥見過淺黛閣,想來也能理解,為何太子哥哥一見那雲粉岩,便喜不自勝,一口斷定公主姐姐必會歡喜。”
姬珣下意識看向熹微晨光裡睫影正輕輕顫動的宋晞。
外人眼裡的雲姑娘神态依稀如常,隻他窺見對方眼底二月春晖亦融不去的凜霜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