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寥落,東方漸明之時,少有人至的城南義莊依舊燈火寥寥,冷風陣陣。
分明莺飛草長好時節,一牆之隔卻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宋晞兩人穿過雜草叢生落葉遍地的前院,又經凜風瑟瑟斑駁荒頹的門廊,左右白幡随風招展的,一副墨漆剝落的對聯,右書:碧落黃泉家何處,左對:朗月清風皆為空。
守夜的老伯不知去了何處,穿堂而來的風卻越發蕭瑟而凄冷。
望着空空蕩蕩落影幢幢的堂下,宋晞下意識拉住姬珣的手,壓低聲音道:“是想給姑娘們上炷香?”
姬珣輕輕颔首,偏過頭解釋道:“你我隻聽旁人提起,說不信神女之人将會鮮血盡流而死,可……”
可今夜所見,黑衣人不曾對棺中女子憐香惜玉,刀尖所指正是她心口所在。
倘若姑娘們的緻命傷如此赤裸裸、明晃晃,莫說縣衙中人,哪怕尋常鄉鄰,怎會無人起疑?
聽懂他話中意,宋晞的目光驟然一凜:“走!”
邁過門檻,逼仄又陳腐的氤氲氣息拂面而來。宋晞步子一頓,下意識屏息凝神,舉目環顧堂中上下。
正對着大門方向是幅絹面剝落、形容難辨的鐘馗神像,神像前供着一張朱漆斑駁的槐木案,案下兩個蒲團,不知曆經多少年歲,早已變形又失色。
宋晞兩人大步上前,于鐘馗像前恭恭敬敬上了香,才繞過長案,往燈火昏晦、牆面潮濕發黴的西北角走去。
角落裡藏着幾具薄木棺椁,似久無人來往,棺面上早已積了灰、結了網。
陰風肅肅,燈影寥落。
看着角落裡的棺椁,宋晞忍不住輕出一口氣。
無處栖身的孤魂野鬼!于鄉野之民而言,這是何等嚴重的懲罰?
可她們……不過生出了些許自己的想法,不過與她有幾分形貌與年歲上的相似而已,何錯之有?
“讓開些!”
不容她過多思量,姬珣撩起衣擺,大步走到棺木邊,雙手撐住棺蓋,重重一推。
“呲啦!”
棺木被推開,腐朽的腥臭伴着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倏忽四散開來。
宋晞兩人下意識捂住口鼻,看清棺内情形,又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幸得北地天寒,一月過後,棺内姑娘的眉目依舊分明。隻是讓他兩人驚愕之事卻并非棺中人仿佛沉睡的容顔,而是脖頸以下,她無一處完好的周身。
衣下皮肉雖已腐爛,寝衣上橫七豎八的血迹與刀口依舊清晰可見。
仿佛他兩人隻在書中見過的刑罰——千刀萬剮。
幾個時辰不見,好好的閨女成了如是模樣,誰人會懷疑此乃神罰天降,由不得人不從?
“這!”
宋晞雙手撐着棺木,渾身發顫,眼裡寫滿了不可置信。
姬珣面色微沉,正欲拉住她手腕,聽見什麼,耳朵尖微微一動,雙目忽地一凜。
“小心!”
一道破風聲穿過院牆,直逼兩人所在。
姬珣寒毛倒豎,轉身同時,本能拉住宋晞,往斜側方飛快撤出數步。
“呲啦!”
不等兩人站穩,冷箭已穿堂過戶,釘入宋晞彼時所在,箭镞悉數沒入棺木,箭羽顫抖個不停。
“走!”
姬珣目色驟凜,顧不得思量來者身份,拉住宋晞,往大門方向狂奔而去。
“子晔,他們是……”
宋晞話沒說完,兩人剛跑進前院,又聽飒飒幾道拔劍聲響起,擡頭一看,破敗又淩亂的院牆上不知何時多出幾道黑色身影,長劍在手,神色凜然,分明有備而來。
姬珣步子一頓,一手護在宋晞身前,一手探向腰間佩劍,後退同時,心思急轉。
“幾位兄台夜半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他兩人的動向不曾告知旁人,若非方才散入林中的黑衣人去而複返,莫非他兩人的行蹤早已暴露在了對方眼皮子底下,隻不曾被他們發現?
誰人有此身手,竟能逃過他們所有人的耳目?區區偏遠小鎮,何以藏龍卧虎?
不等他過多揣測,六名黑衣人眼神交彙,倏地揮動手中劍。
六人縱身而起的同時,院内霎時凜風乍起,劍影缭亂!
“锵锵!”
一道劍芒由上而下掠過姬珣眼下,姬珣雙瞳驟縮,揮劍隔擋同時,轉身朝後道:“進去!”
宋晞舉目掃過左右,一邊往廊下退,一邊取出時時刻刻帶在身上的令箭,倏地投向高處。
“呿——”
一道流光劃破夜空,哨鳴驚破四下,原本為迎接黎明的到來而格外濃重的夜幕霎時火光大盛。
聞此動靜,不請自來的錦衣客神色大變,臉上再沒了招貓逗狗的閑适,一招一式更為狠戾毒辣、要人性命!
卻見左側一人橫劍掃向姬珣下盤,右方一人同時由上而下飛撲,手中劍借下落之勢轉抹為刺,直逼姬珣胸口。
姬珣劍眉微凜,倏地躍身而起,避開下方攻勢同時,手腕一番,手中劍輕輕一挑,上路攻勢亦被化于無形。
“喝!”
見先頭兩人不敵,又兩名錦衣客抄起手中長劍,一左一右配合着包抄而來。
姬珣不欲久留,正欲反守為攻,餘光裡倏而掠過另兩道身影。
卻是餘下兩人見他被纏住,飛掠過前院,直奔宋晞而去。
“阿晞!”
姬珣心口一顫,一劍橫掃向院内,而後飛快轉過身。
此舉雖快,來人并非等閑之輩,見他後背露出,目光交彙之下,再度提步上前——
“飒!”
眼見姬珣毫無設法的後背已近在咫尺,黑衣人正要出劍,忽聽兩道破風聲響起,不偏不倚正朝向他兩人後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