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
晚風拂過,吹落春月如霜。
宋晞兩人沒來得及落座,隻聽蹭蹭一陣響,值夜的夥計提着衣擺一陣急趕,很快氣喘籲籲站定在門前,看清門内情形,神情陡然一怔。
“姑娘這是怎麼了?受涼了,還是吹風了?”
瞟見滾落在地的燭台,夥計連忙邁過門廊,眼疾手快拾掇幹淨,正欲起身告退,姬珣轉身示意宋晞落座,又轉向他道:“慢着!”
夥計渾身一顫,戰戰兢兢偷觑一眼,連忙又垂下頭道:“大人有何吩咐?”
“坐!”
姬珣朝他輕一颔首,率先走到桌邊,翻開三隻茶杯,一一傾上熱茶。
客棧夥計從來隻有被支使的份,何曾被人敬過茶?
看清姬珣意圖,夥計被唬一跳,連忙擺着手,一臉惶恐道:“官人使不得?”
“小哥莫怕。”
讀懂他的用意,宋晞近前一步,先接過夥計捧在手裡的燭台擱至一旁,又從袖裡摸出三兩塊碎銀,掌心朝上遞至他面前,溫聲道:“我二人初來乍到,隻怕不懂規矩,不小心沖撞了什麼。小哥若是不忙,不如同坐吃杯茶,解答我兩人幾個問題即可。”
瞧見碎銀,夥計的眼睛倏地一亮,立時顧不得地上燈油、客棧規矩,忙不疊地接過碎銀,兩眼笑成了一條縫。
“兩位客官算是找對了人!”夥計用力咬咬碎銀,确認過真假,連忙塞進胸口,不放心似的拍了拍,而後雙手接過姬珣遞來的茶,一邊落座,一邊興緻勃勃道,“小人王小二,是這天水鎮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大人有什麼話,隻管問小的便好!”
姬珣将另一杯清茶讓至宋晞面前,聞言微微一頓,挑眉看着他道:“敢問小二哥,如歸客棧每日戌時落鎖,卻是為何?”
王小二正解開茶蓋,輕吹茶霧,聞言陡然一怔,笑容僵在唇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閉、閉戶?”
王小二一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視線在兩人臉上遊走片刻,一邊擱下茶杯,一邊扯開話題道:“什、什麼閉戶?”
姬珣執起茶杯的動作陡然一頓,眼簾微挑,房中霎時落針可聞。
夜漏聲聲催。
不等熱茶放涼,不知從他兩人臉上看出了什麼,王小二臉色微變,圓瞪着雙眼轉向宋晞道:“莫非……姑娘你瞧見了山魅?”
“山魅?”
懸在空中許久的茶蓋終于落回杯上,姬珣直起身,不緊不慢道:“什麼山魅?”
“不是山魅?”
王小二的視線在他兩人臉上來回,遲疑隻片刻,擱到胸口的銀锞子,像是突然下定了什麼主意,倏地直起身,輕咽下一口唾沫,又傾身向前,壓着聲音道:“掌櫃千叮咛萬囑咐,說你幾人是外地來的貴客,此事萬不可對你幾人提起,隻是……”
王小二眨眨眼,繼續道:“不瞞兩位,天水鎮上下戌時落鎖,不為别的,隻為晚間有山魅巡城!”
山魅巡城?
宋晞兩人視線交彙,各自從對方眼裡讀出些許不可置信。
生怕他兩人不信又将銀锞收回去,王小二霎時紅了眼,連珠放炮似的解釋道:“兩位莫要不信!那山魅,小人曾親眼見過!不僅小人,鎮上許多人家皆親眼見過!”
“親眼見過?”
姬珣垂眸打量,見他神情急迫不似作僞,追問道:“何時何地,什麼情況下見過?那山魅是何模樣?”
“何時?”
王小二張着雙手面露思量,少頃,兩眼倏地一亮,高聲道:“我想起來了,永熹元年!我侄兒出生那年!那年我梁州城怪事連連,不僅發生了地動,同年季秋,天水鎮便出現了山魅!
“小人記得時近月半,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小人在二樓打掃,突然見對面屋頂上飄過一件白衣……那時還以為是太過疲憊出現了幻覺,第二日一問,許多人都瞧見了那白衣!村裡有學識的老先生說,那是山魅,最喜夜半下山來,将人擄上山去!”
“永熹元年?!”
姬珣眉心直跳,忍不住道:“距今已三年,無人上報官府,無人上山确認?!”
“左右也不曾傷過人……”
似為他凜然的氣勢所駭,王小二渾身一哆嗦,縮起脖頸,讪讪道:“隻是早些關門而已,且自從有了神女廟後,山魅已鮮少下山來,裡正主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神女廟?
宋晞兩人臉色微變。
“神女廟是在山魅後出現的?”
如此說來,那從不傷人的山魅莫非是為讓百姓信奉神女而生?
“卻也不是,”王小二撓撓頭,不甚确認道,“似乎是差不多時候,至于誰先誰,左右不超過兩月。”
春寒透過門窗,伴着宛若寒霜的月色,撩得人心口發凜。
從不傷人的山魅,動辄天罰的神女……誰為精怪,誰是神佛?
長夜漫漫,春風不歇,天水鎮的夜幕沉得仿佛沒有盡頭。
眼見小二越發坐立難安,樓下又依稀傳來誰人的說話聲,宋晞蓦然回身,颔首道:“有勞小二哥,天時已晚,我二人便不多留了。”
“是是!”
聽懂她話中意,王小二蹭得站起身,一邊後退,一邊躬身拱手道:“兩位好生歇息,有什麼事,随時喚小人即可。”
“吱呀——”
直至關門聲響起,姬珣自沉吟間陡然回過神。
宋晞續上熱茶遞到他面前,看清他齊整如白日的意識,動作微微一頓。
“方才那山魅出現時,還未就寝?”
姬珣順着她的視線打量自己周身上下,颔首道:“正巧在給琢玉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