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荷囊的手微微一松,姬珣緊蹙的眉心微微舒展,注目片刻,眼底掠過舊時風月,颔首道:“讓土影替你二人易容。”
宋晞照着秋月的眸子倏而下彎:“謝世子爺恩允。”
“雲哥哥!”
大人說話總是七拐八繞,聽得人雲裡霧裡。
見好看哥哥眼裡泛出些許笑意,連打了三四個哈欠後,江小小終于瞅準機會,輕拉住宋晞的衣擺,一邊搖晃,一邊撒嬌:“哥哥哥哥!”
宋晞會意,瞟了一眼姬珣,又摟住江小小的肩,笑道:“小小别怕。”
話對着江小小說,兩眼卻始終看着廊下神情晦澀不明的姬珣。
“好看哥哥隻是不愛笑,卻最是歡喜小小這樣的乖孩子。”
她輕推了推江小小的背,鼓勵她道:“自己去和哥哥說。”
江小小走出兩步,又忍不住回身看她,見宋晞颔首,才鼓足勇氣走向姬珣,兩眼眨巴許久,倏地捧起手裡的竹葉舟,脆生生道:“漂亮哥哥!這個給你!”
姬珣一怔,兩眼自她掌心裡的竹葉舟,看至笑意盈盈的宋晞,臉上浮出不解。
宋晞但笑不語,眼神示意他聽小姑娘細說。
姬珣又看向江小小:“給我的?”
竹編小物本是為逗她開心,交給自己作甚?
不等姬珣分明一二,眼前的小人兒重重點了點頭,看清漂亮哥哥眉目,一張臉霎時绯紅,手裡的竹葉舟捧得更高,嗲聲嗲氣道:“哥哥,雲哥哥說,哥哥的父親在千裡之外,回南州要經過山川大河,要坐很大很大的船。小小把船借給哥哥,待哥哥與父親團圓,再交還給小小不遲。”
姬珣垂斂的眼眸微微一顫,眉頭微凝,眼簾微垂,不欲人看出眼底雲湧。
廊下倏忽落針可聞。
許久,他松開關節泛白的雙手,掌心朝上接過江小小遞來的小小竹葉舟,凝眸半晌,又仰頭看向幾步之遙沐浴月華裡的人。
皎皎月華如水,晚桂袅馥郁,盈盈佳人水中立,拂動誰人心湖,漣漪輕悠悠。
“好。”
他倏而收回視線,收起小小的竹葉舟,牽起她冰涼的小手,提步走向宋晞道:“走,哥哥和雲哥哥一起送小小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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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
次日午後,秋陽高照時,一隻落單的大雁扇動着翅膀橫過南州城高空,一臉無措得左顧右盼。
城東田頭的農人正茶歇,城南鬧市的商鋪已歇戶,城裡城外一片閑适,隻城北一戶高挂着“葉府”的匾額下,不知為何,一改平日裡門戶緊閉模樣,香車寶馬絡繹不絕,笑語歡聲自門前一路蔓延進了最裡間的斜晖廳。
斜晖廳位于葉宅東側,是葉府内占地面積第二大的待客廳。
跟着那手執茶盞、行色匆匆的婢子一路往裡瞧,平日裡顯得空曠的迎客廳,今兒個——許是人多花雜之故——顯得擁擠不堪。
一張秋菊臨霜屏風将斜晖廳分隔成裡外兩個相對獨立的空間。裡間清雅淡然,是貴人暫歇之處,外間花團錦簇,各色品種的金盞銀菊高低錯落,已将杯盞桌椅圍了個“水洩不通”。
綠的似錦,紅的如霞,白的如同皚雪紛紛,金的卻如錦緞鋪陳……
秋菊再好,卻也比不過散坐其間,争奇鬥豔的名門閨秀門。
穿紅着綠自绮麗,朱钗花簪各玲珑。
平日裡不将葉語放在眼裡的諸位名門貴女,今兒個卻都裝扮得體,早早到了葉府,原因無他——
表面是為葉二姑娘的賞菊宴,實際是為——葉二一早讓府中人知會各家,南甯侯府甯妍郡主應下了今日花帖之約。
南州城上下盡人皆知,甯妍郡主自小體弱多病,足不出戶,而今竟應下了葉府之約,背後情由容不得她們不好奇。
“郡主來了!”
話音方落,貴女們收起各懷心思的虛與委蛇,歇杯停盞,端肅形容,齊齊望着豔陽高照的廊下。
“郡主小心!”
一陣秋風拂過,滿院梧桐迎風自婆娑。
光影斑駁的廊下,一名身穿藕合色流雲繡袍的小女子由滿臉堆笑的葉語親自領着,施施然穿過秋光明媚的庭院,不緊不慢信步而來。
小女子面容娟秀,膚皙似雪,乍眼望去隻是名病恹恹的小家碧玉——恰如她們先前想象,待她站定在廊下,不緊不慢擡眸望來,視線相觸,衆人心頭齊齊一凜。
形貌分明與方才别無二緻,可她眼神裡掠過的那絲若有似無淡然與疏冷,實在像極了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定睛再看,廊下落影搖曳,甯妍郡主眉眼帶笑,亭亭而立,彼時的凜然與惶惶,依稀隻是秋光掠影,她們眼花而生出的錯覺。
“郡主!”
“見過郡主!”
不知誰人率先出聲,衆人紛紛回神,忙不疊地站起身,朝廊下之人斂袂行禮。
宋晞淡淡颔首,斂下目光,擡起手腕,維持着甯妍病體羸弱的形象,由“丫鬟”攙着,徐徐邁過門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