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樂瑜,見過郡主。”
葉府斜晖廳,宋晞落座主位不多時,一口茶沒來得及咽下,右首一名丹色绫襖的貴女盈盈站起身,斂袂福禮道:“家父南州通判,去歲曾入府拜會過世子爺……”
生怕雲姑娘不知祈國之禮,扮作丫鬟的水影正要起身,主座之上,宋晞輕咳一聲,擱下手中茶,拭了拭唇角,似漫不經心瞟了一眼來人,淡淡道:“聽哥哥提過,樂大人做事素來仔細,有樂大人在此,是南州百姓之福。”
樂瑜眼睛一亮,臉上挂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款款退回原處。
“小女陸婉柔,見過郡主。”
“家父轉運使陸……”
見郡主好相與,貴女們争先恐後,隻生怕落了下乘。
“素聞妹妹繡畫雙絕,這裙上的月季花可是妹妹自己繡的?”
“聽聞姐姐詩詞俱佳,不如以寒菊為眼,作詩一首如何……”
“……”
南甯侯府不問繁文,各門各戶的閨秀卻最是注重儀容與個中節禮。
早些時候怕雲姑娘失了禮數,水影早在腦中作出數中應對之策——
“郡主大病初愈,不宜久坐。”
“郡主不宜吹風……”
“身子乏累……”
借口想了不少,臨到關口才知,雲姑娘何需她解圍?
自始至終不慌不忙,進退有度,無論是别有用心的奉承與逢迎,還是綿裡藏針的試探與心思,她都能一一識破,而後巧妙化解。
——像是一早習慣比眼前錯雜百倍的虛與委蛇、各懷心思。
約莫半個時辰後,與堂下閨秀一一照過面,瞟見她眼底一閃即逝的倦怠,水影起身攔住蜂擁而至的人群,彬彬有禮告了歉,而後攙起宋晞,起身往裡間而去。
“姑娘怎知那轉運使之女善繡,縣丞之女善詩?”
屏風裡側,花團錦簇的美人榻旁,水影一邊奉上熱茶,一邊往外看。
雖隻一屏之隔,内裡偏靜,外頭喧嚣,裡間之人正能将外頭議論聽個清楚。
“……樂瑜,令慈昨兒個去相看了劉家公子?”
“聽聞劉二公子品貌俱佳,樂瑜好福氣。”
“……”
不知哪位貴女率先出了聲,餘下衆人紛紛應和。
宋晞眼裡浮出怠意,揉了揉眉心,面露不解道:“水影,南州城裡的花宴皆是如此模樣,不說詩,不作詞,隻話家長與閑言?”
水影擡眼看向影影綽綽的屏風彼端,搖頭道:“姑娘且細聽,她幾人的話可不是無的放矢,怕都是說給郡主你聽。”
“說給我聽?”宋晞眼裡不解愈甚,“此話何意?”
“姑娘以為小小秋菊宴,葉府上下怎會如此熱鬧?”
水影眼裡掠過一絲嘲弄,笑道:“一個個花枝招展,怕是想着,若能得郡主青眼,再借此入了世子爺的眼,日後若能嫁入侯府……”
水影忍不住輕嗤一聲,壓着嗓子道:“姑娘再聽,被當衆點破相看過人家的閨秀,是不是方才被姑娘随口誇贊過之人?”
宋晞神情一怔,注目衆芳綽約的屏外許久,眨眨眼道:“說起來,世子爺今歲二十已有三,尋常人家的公子哥怕是早已娶妻生子,正妻之位雖不容自主,府中為何……”
妄議主家之事本是逾矩,不知是受外頭閨秀們的閑話影響,還是旁的什麼,凝眸許久,水影忽地放下手中茶,眸中噙着怅然,輕搖搖頭道:“姑娘可知,我家爺已三歲不過中秋,不吃糖炒栗?”
“糖炒栗?”宋晞眸光一頓,“三年?”
朝華病殁,先帝薨逝,雲裳出走子虛谷,新朝伊始……太多事務始于三年前,小侯爺不吃糖炒栗之類,于這紛紛俗世實在不堪一提。
隻為何這般湊巧,不早不晚,又是三年前?
窺見她眼裡的不解,水影輕輕颔首,卻不再說中秋,反而另起話頭道:“姑娘借住在侯府,可曾瞧見庭間那棵銀杏?”
宋晞颔首:“金葉織錦不輸春,那銀杏長得極好。”
“府中原本并無銀杏。”
水影舉目望向秋光潋滟的窗外,聲調徐徐,輕風如訴,聽來莫名叫人傷懷。
“聽追影說,彼時爺尚且年幼,同在學宮的某位故人曾戲言,若有誰能讓庭間杏葉如緞,她便随那人歸家……因着這句那人怕是都不再記得的戲言,爺帶着疾風追影南來北往尋了好多地方,好不容易才尋得這一株,養了好些年。而今年年歲歲杏葉如緞,不知為何,爺卻再未提起過那位故人。”
“……俏不俏?”
“當真?”
“那家簪花……廟會……”
“那家琴坊……”
一屏之隔熙熙攘攘,不知誰人說了什麼逗趣話,嘩的一聲,哄堂大笑。
窗上依依竹影如故,杯中茶早已沒了熱氣。
宋晞凝望着屏上落影,眉心微蹙,許久沒能發出聲音。
年年歲歲杏葉如緞……姬珣他?
“葉二,甯妍郡主大病初愈,今日天氣又熱,你家敞亮的廳堂不少,為何讓我等都擠在這又窄又偏的斜晖廳?”
裡間正阒然,宋晞腦中的紛紛思緒沒來得及厘清一二,一屏之隔,不知是被戳破心思還是旁的什麼因由,一女子忽地拔高嗓門,大聲嚷嚷道:“上回辦菡萏宴的晴煙閣,妹妹記得就比這斜晖廳敞亮不少。”
“就是就是……”
“姐姐且饒了我!”
聽出她幾個言外之意,葉語驚出一聲冷汗,擡眸偷觑一眼裡間,扇着香扇,連聲告饒道:“莫說郡主,姐姐們來我府上時,妹妹何曾不舍廳堂?不瞞幾位姐姐,實際在發出花箋當日,妹妹已讓下人布置好了晴煙閣。”
“噢?”那名喚樂瑜的姑娘挑眉掃過廳中上下,不依不饒道,“那今日又是為何?莫非聽聞郡主要來,臨時改了主意?”
“姐姐說的哪裡話?”葉語急得直搖頭,擺手道,“是因為我表哥。不瞞幾位姐姐,蘇表哥素來性子軟和,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幾日也不知怎麼了,許是秋日天燥之故,性子變得很是急躁。前兒個晚上,就是落雨那日,他晚歸路過晴煙閣,一不小心崴了腳,發了好大的火。祖母最是心疼表哥,見他動怒,也不管是非對錯,隻說那園子不祥,責令我等不準再去……”
落雨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