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讀詩
之前王峥果然是訛人的,護送的馬車在前半夜的時候也到了小鎮上,風餐露宿的幾率近乎于零。
好在小丫頭妙芙也毫發無損的,就是有些委屈。之後更是将姜芷微盯得緊了些,看王峥的眼神也帶着些不善。
一行人在鎮上歇了一夜,便又啟程了。
再上路的時候,天色陰陰沉沉的,她們窩在馬車的軟墊内,倒是别有一番惬意。
妙芙養在方家也是識得幾個字的,但說起詩書來就少有接觸。在車上得閑的時候,姜芷微會與小丫頭一同讀會兒書,從琅琊到袁州的路上便是如此。
說起來姜芷微是沒有正經上過學堂的,她幼時經曆磨難,便不似其他世家女有機會在家學讀書,但好在她自幼聰慧,身邊的也多有讀書人,耳濡目染之下倒也是不差的。
在車中燃了燭燈,擦幹淨吃果脯的手,小丫頭又翻起書來。
她們讀過了《千家詩》,再就是讀更有古風的詩集了。最近是在讀《詩經》,由十五國風讀起。
妙芙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頁,朗朗地念出聲:“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姜芷微微微一愣。
少女聲音清脆,字音咬的準,但斷句稍欠幾分,大抵是因為不解其意。
但這也不怪妙芙,先秦的時本就應為太過久遠多些生僻詞,況且也不若如今的詩詞有律、詩、詞這樣規範的劃分。
“小姐不喜歡這首詩?”妙芙仔細觀察着姜芷微的表情。
她接過小丫頭手中的書,手指拂過謄寫的黑色的字,解釋道:“這首詩說的是婚嫁之事,便是女子敦促着男方遵循婚禮,莫要誤了好時光。”
這是與姜芷微生母親有關的詩,詩經召南,
——《摽有梅》。
願有良人、願有吉時、願兒女成雙。
有梅這個名字,不過是為人父母期盼女兒婚姻順遂,人生美滿。
最後這個願望确實實現了,隻是短的像是一場夢。
就連她與姜正均的名字也是這般,想要受人尊敬的,卻做了奴婢;想要支撐門楣的,卻幾乎與本家決裂。
再見這首詩的時候,姜芷微隻覺得好笑。
“小姐可是覺得女子這樣催促直白不夠端雅?”妙芙問她。
“女孩子嘛,坦白些反倒顯得率真可愛,”她盯着書中的字出神,“我隻是覺得詩中一味盼望良人太過可笑,為何女人便要四處尋人托付終身?
“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好麼?”姜芷微想起面容模糊的阿娘,淡淡道:“若是我家的小孩一定不會起這種名字。”
人生在世,何枝可依?
不若靠自己,來的實在些。
姜芷微原本想再跟這丫頭說說這世上男子的薄幸之處,并非識人不清的個例,而是就算是有火眼金睛,在這世上男子之中都難挑出幾個好的。
“唐突了。”布幔被掀開,雨聲透進來,王峥踏進了車廂内。
本是女孩子的車廂突然多了個男人,有些話變不好開口了,姜芷微蹙起眉來。
他是不請自來的。
“外面下雨了,還請姜夫人體諒些,讓我進來躲躲雨。”
在人前王峥似乎都是這樣裝的彬彬有禮的,挑不出毛病。
他似乎是淋到了些雨,頭發塌塌的,有幾縷還貼在面頰上,肩上帶着深色的水漬,布料貼着身體,顯出平日裡藏起來飽含力量的肌肉。
這幅樣子見着有些心煩。
“尋個帕子給他。”姜芷微抿了抿唇對着妙芙道。
車上備着些帕子,女孩子總是考慮得多些,除了零食果鋪,雨傘鬥篷之類的也擺在方便取用的地方。
姜芷微眼見妙芙取了條打算用來擦鞋的白巾子,恭恭敬敬地遞給王峥。
雖然這樣做有些解氣,但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攔下王峥取帕子的手,将随身的絲帕塞到他掌心中。
姜芷微與王峥初見面的時候,便是受了府中小姐差使,差不多這樣與他為難的。
前朝奢靡,便是淨手都頗為講究,要用泡着藻豆與幹花瓣的水才算得上風雅。
姜芷微當時便是舉着琉璃盞特意被派來看這西北漢的笑話的,王峥從小生在西北那窮鄉僻壤,怎麼會明白燕京人的格調呢?
說不得會“噸噸噸”如同老牛飲水一般,将這淨手水視為瓊漿玉液呢。
可這少年逢人三分笑,扮着心無城府的少年郎倒是有七分真。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一望到底,還老老實實地喚姜芷微作“挽月姐姐”。
她這惡人做不下去了,怎樣壞的人都不會想對大狗狗使壞吧?
姜芷微那時便忍不住出聲提醒他,不要出了洋相。
如今便是更不會了,他是守衛邊境的大将軍,若是有幾分善念在,便不應該薄待他。
她做了這些,便掀開蓋着車窗的小簾,去看窗外的雨絲。
王峥盯着手中帶着香的帕子,低低笑出聲。
“不是在教書嗎?”他用那繡着花的帕子擦着頭發,一邊眼帶笑意地盯着姜芷微,“還請夫人繼續。”
這人方才定是有在車外偷聽。
姜芷微抿着唇,總感覺給這人嘗到了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