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楊沛雲反應過來,身後便有一陣涼意靠近。
随即便是大片陰影投射在面前的桌上,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籠罩住。
楊沛雲:……
與夢中一般無二的畫面,相同的場景,她正恍惚蒼白地想,自己莫不是又開始做夢了吧?
自脖頸處伸來一隻手,卻沒有戒指,骨節幹幹淨淨,也沒有掐自己,隻是徑直虛握住了自己的手。
楊沛雲有些發蒙,隻覺得手背處附着一層冰涼,将方才那些滾燙痕迹都壓了下去。
陸懷泉虛握着她的手,一邊帶着她飛快地寫了幾個字,在她耳旁道:“這才是手腕在發力。”
聲音有些遠,并沒有挨着耳朵。
楊沛雲像找不同般搜尋着夢中與此刻的異同,想到那枚硌在唇邊的玉戒,她下意識地走神望去。
……原來是戴在左手上的啊。
右手猛地一緊,她皺眉,頂上傳來陸懷泉不喜的聲音:“你在走神?”
楊沛雲猛地坐直:“抱歉兄長,我、”
還沒等她說完,手上的桎梏已經松了,陸懷泉起身退遠,眉間輕皺:“既然不想我教,便自己練着學吧。”
還沒等她松一口氣,又聽到,
“若是晚上回來你還練不好,就是這兒的風水不行,日後就去郊外的别院練吧。”
楊沛雲睜大了眼睛,見陸懷泉睨了自己一眼,闆着臉走了。
……
哪有這樣的啊!
楊沛雲握着筆,有些欲哭無淚。
都怪昨夜那場怪夢,不僅讓她起遲了,今日一整日都雲裡霧裡的不清醒。
她視線投向桌上,平整的宣紙上已經被自己寫的淩亂不堪,唯有中央的三個大字是方才表兄帶着自己寫的。
端端正正,筆鋒淩厲漂亮,寫的正是陸懷泉三字。
楊沛雲盯着那三字,就像盯着不講理的陸懷泉本人,許久才憤恨地跺了跺腳,抿唇繼續練了起來。
*
陸懷泉一年前被聖上點為探花,後被歸到太常寺任職。
一年前坪山徵坊司貪腐一案,他跟随一同前去調查。
如今事件查探完畢,案件查的漂漂亮亮,同聖上報備後,才正式作為太常寺太祝前去當值。
如今正開春,為了接下來的清明祭祀,太常寺正是忙的時候。
陸懷泉此人的名聲,整個太常寺都耳熟能詳,雖是第一天上任,但人人都知他能力不俗,太常寺隻是他升遷的一塊跳闆,正是磨煉能力的時候。
故而都沒跟他客氣,瑣事統統讓他上手。
陸懷泉也沒說什麼,不如說這正合他意,自小養成的高壓教育讓他很快便上手,這一低頭便全神貫注地處理公文,沒再注意到時間的流速。
另一邊。
楊沛雲依舊在陪着舅母抄書,隻是抄寫的同時還在練習着陸懷泉所教授的技巧。
林若浮瞧見她字迹變了,便随口問了兩句,得知她在跟着兄長的指示練字,倒也沒說什麼,但好似因為陸懷泉真的在教她練字一事略感驚訝。
片刻後點頭道:“隐之自小教育得嚴厲了些,隻怕教人也沒輕沒重,若是有什麼問題你便同我說。”
楊沛雲内心十分感動,卻也真的不敢将表兄的苛責如實告狀,隻乖巧說是,便接着替她抄寫。
并且反反複複地練姿勢。
從早到晚,一刻不停的。
想到今日陸懷泉說他每日隻睡兩個時辰,猜到今日當值也不會回來得早。
白日裡囑咐了晚上要檢查,她也不敢睡,巧安催了幾遍,楊沛雲沒動,反而勸巧安回去睡,别被自己連累跟着熬夜。
初春的晚上夜風正涼,楊沛雲先是坐在紫藤亭中,又怕晚上表兄回來沒看到她忘了此事,回頭想起來又要找茬。
便支了個竹凳子,坐在二人院子的中間位置,一邊望着不遠處的花圃出神,一邊抱着練了一整日的大字等着人。
巧安不願去睡,便坐在她身邊,卻因勞累了一整日,招架不住,不自覺輕靠着姑娘的肩頭睡着了。
黃昏日落,冷月明明。
陸懷泉的院子果真如嬷嬷所說,一般沒人敢随意靠近。
她這一整日,都沒見着一個雜人。
深夜時分,萬籁俱寂,四周更是沒人,隻剩下風聲蕭蕭,靜的都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也不知熬到了幾點,楊沛雲也犯了困,眼皮止不住地顫,她又猛地驚醒,生怕自己也睡着,将巧安靠在牆邊,又将保暖的大氅給她蓋着。
自個在小路上踱步,驅散着睡意。
從陸懷泉的院子頭,走到自己的院子尾,來來回回的,走了不知有多少遍。
也不知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她擡頭張望,隻看見天際星群忽明忽暗。
楊沛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夜間格外寒冷的氣息被她咽了下去,整個胸腔好似都是涼的。
她忽然想到,在每一個陸懷泉入睡的時刻,是否都如同眼下這般,清冷孤寂,好似整個世界安靜到隻剩自己一個人。
心頭湧上隐隐的孤獨,僅僅隻是一個夜晚而已,楊沛雲歪頭想着冷月想,過去這十幾年的每一個夜晚,兄長會感到孤獨嗎?
幾條馬路之外的陸懷泉,忽有所感一般,猛地擡起眉眼。
一旁一直不敢打擾的随從青葉問道:“大人,回侯府嗎?”
“什麼時辰了?”
小厮算了算:“醜時剛過。”
這般晚了,已經宵禁,回去也麻煩。
早在一年前太常寺就已為他置好了小院歇腳,陸懷泉沒有猶豫吩咐道:“去将院子收拾收拾,今夜不回了。”
說罷,便又垂眸處理公文。
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是否忘記了什麼,也不曾知道有這樣一人,正在等着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