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安拿了件水紅色的新裙子來,楊沛雲抿了抿唇:“去拿那件草綠的吧。”
那件衣料普通,樣子也是幾年前流行的,穿這麼一件,總不能再惹林瓊芳生氣了吧?
又想到昨下午的刁難,楊沛雲後怕道:“裡頭穿一身中衣吧。”
她最是怕熱,之前在臨川夏天尚且隻穿一身薄裙,汴京悶熱,這時候反倒要穿中衣了。
巧安心裡門清,但看破不說破,隻能眼睜睜看着楊沛雲小心穿上,心下歎氣。
臨出門,楊沛雲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這才出門。
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陸府地位第二高的人,楊沛雲心髒砰砰地跳。
一路驚畏交雜,加上今日穿得多,隻走了幾步路就額角出汗,兩頰微紅。
好熱……
天色漸漸亮了,主院大門敞開。
楊沛雲打起精神,湊上前去,正巧見金嬷嬷出門來。
她笑了笑:“嬷嬷今日這般早。”
金嬷嬷見了她,也是笑意盈盈的:“今兒大公子來陪夫人用早膳,準備得早了些,表姑娘也一起吧,進去等着便是。”
楊沛雲乖巧應了,目送嬷嬷離開後才入門。
進了主廳,林若浮已經坐在桌邊了,見了沛雲,便招手道:“來坐吧。”
之前在臨川楊家的規矩,每日進門的第一件事便是奉茶,這個習慣已經成了楊沛雲的肌肉記憶。
故而她入門首先便是從女侍姐姐手裡接過茶水,俯身敬給林若浮。
“舅母,晨安。”
林若浮歎口氣,心裡也知道改掉習慣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接過來喝了一口道:“正巧今日你表兄也在,頭一回兒見,也給他敬杯茶,日後也好多多照拂你。”
這句話剛一落下,楊沛雲瞬間感受到一股冷冽的視線,自她頭頂從上到下,裡裡外外地掃過。
她整個人打了個寒顫,每每來見舅母,楊沛雲都低眉垂眼,不敢亂看,竟是不知那位傳聞中的表兄,陸大公子已經在這屋中了!
但是方才…怎麼一點都沒察覺呢?
她這般想着,那邊視線猶在繼續,就想要将她整個人活生生切開,好仔仔細細查勘一番。
如芒刺背。
楊沛雲怔愣擡頭,順着長桌往另一邊望去,廳堂盡頭的高榻之上,真的有個高大的身影半倚半靠着,整個人逆着身後的窗台,隐在暗處,五官看不分明,隻從輪廓隐約克制是個俊美無俦的少年。
那人見楊沛雲望他,低聲一笑:“哪敢叫頭回見的妹妹給我敬茶。”
聲音還是昨日初見那般,端方的低穩。
咦?
楊沛雲有些慌神,眉眼裡不自覺地透出茫然。
這是什麼意思?看不上她?那她要不要敬茶?
敬了豈不是不把他的話放在眼裡,不敬豈不是又拂了舅母的面子?
救命!
本就覺得熱,這下一着急,楊沛雲快連氣都喘不上了,兩頰愈發的紅。
林若浮知她是個實心眼的孩子,讓女侍又給了楊沛雲一杯茶。
她左右為難,但終究還是頂着壓力,顫巍巍起身,一步步朝着高榻而去。
人已越來越近了,榻上人卻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仍是随意的動作。
楊沛雲餘光瞥到,大腦裡越發亂。
若是他不起身該如何?
若是不接這杯茶又該如何?
舅母會替她解圍,還是像曾經繼母刁難她那般,讓她舉上一個時辰?
明明…明明想好了要同他打好關系的,若是不喜歡自己,不,照這個架勢看,一定是不喜歡自己吧!
楊沛雲委屈地已經有些淚意,強壓着忍住不哭,她想擡頭悄悄偷看一眼。
噔、
一雙狹長上挑的鳳眼,正巧撞入她眼中,也不知是望了多久,微微低垂着眼睑,滿是淡漠的審視。
此刻,正安靜地與她對視。
陸懷泉背靠窗台,小半的光亮透過肩背照射進來,足以讓楊沛雲看清他的面容。
薄而長的眉眼,俊挺的鼻梁,蟬翼般的唇形,面無表情時,唇角微微下墜,透着淡淡的冷峻。
面容精緻,俊美無雙,但楊沛雲隻望他一眼,心頭無端湧上寒意與膽怯。
他坐得高,望着楊沛雲時,視線帶着自然又淡薄的睥睨。
高高在上。
楊沛雲被這一眼驚得瞳孔震縮,雙腿使不上力,隻剛走到人跟前,還未開口,就吓得腿軟,手中杯盞不穩,摔了出去。
咯嚓、
楊沛雲知道自己闖禍般,怔愣擡頭,瞬間又驚又懼,頓在原地不知所措。
自己方才手中那杯泛着熱氣的茶水,潑了那人滿身都是。
茶葉三三兩兩沾在衣襟上,淅瀝的茶湯順着衣擺濕了滿腿都是,衣褲沾了水,緊貼着勾出小腿形狀,褲腿還在不時地滴落。
狼狽至極。
楊沛雲整個人如遭雷劈,反應過來後瞬間跪下,瑟瑟而抖,連帶着話也說不清楚。
她糾結了一夜的稱謂,一會兒是長公子,一會兒是表兄,她腦子此刻也像進了茶湯般混沌不清醒,胡亂張口,喊得卻是:
“長兄!”
若說方才還有幾個女使細碎的動靜,這一聲出來後,一時間,死一般的寂靜。
楊沛雲:……
她忍了這麼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掉在通紅的臉頰上,似枝頭蜜桃沾上的露水,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