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無人說話。
楊沛雲跪在地上,頭也伏得極低。
年幼時剛給繼母敬茶那會,她也曾因茶湯滾燙手滑過,不過隻是濺了幾滴在裙角,便是一頓毒打。
繼母有一柄軟鞭,鞭撻在身上時,總會帶起熱辣的劇痛,卻不會留下一點傷痕。
隻是一點點便是如此,方才一整盞茶水都盡數潑到了陸懷泉身上。
那他,又會怎麼對待自己?
楊沛雲身子不住地抖,心跳如驚雷,在她腦海中持續轟鳴,整個人有種恍惚的不真切感。
完蛋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會被打嗎?會被讨厭嗎?
眼淚不要錢地無聲落下,在地面堆積成一片小小的湖。
湖泊成為最通透的鏡面,折射出高位那人的身影。
楊沛雲朦胧望見,那人仍在盯着自己。
還是一樣的淡漠與俯視,紋絲不動,就連眼神都未動半分。
楊沛雲:……?
“隐之。”
舅母略帶不喜的聲音,還沒等楊沛雲琢磨明白隐之是什麼意思,榻上之人已經起身。
那道冷淡的視線也随之消失。
陸懷泉随手撣了下衣襟上的茶沫,輕笑一聲:“我這妹妹還真是不得了。”
“昨兒潑的瓊芳,今日又來潑我,母親還說她膽小,我倒是沒看出。”
他同林若浮調笑了兩聲,沒聽出生氣的情緒,楊沛雲惴惴擡頭,雙眼微腫。
二人視線再次對上,眼下光線良好,都足以讓他們看清對方的模樣。
陸懷泉的視線掃過她挂着眼淚的模樣,杏眼桃腮,穿着一身草綠的紗裙,就像被葉子籠在其中的桃子。
可憐可愛。
笑意微頓了頓,又恢複正常:“是有些膽小,怎麼見你總是在掉眼淚。”
楊沛雲垂眼:“沛雲失禮……”
衣裳滿是茶湯,已經不能看,陸懷泉行了個禮:“兒子下去換衣,過會還要入宮,今日就不陪母親用膳了。”
林若浮點了點頭,隻吩咐了一句:“早些回來。”
等人離開了,見楊沛雲仍跪在原地,皺眉道:“起來吧,往後不要動不動便跪下。”
楊沛雲戰戰兢兢起身,坐在舅母對面,女使有眼力地捧來帕子:“表姑娘,擦一擦臉吧。”
她趕忙接過,将臉埋了進去。
帕子過了一遍熱水,蒸騰的熱意打在臉上,讓她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來。
将臉上的淚水擦幹淨了,楊沛雲将白嫩的一張小臉露出來,望向神态自若的林若浮,有些不安:“對不起,舅母,今日是沛雲無禮了。”
“嗯,”林若浮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問了她,“昨日與瓊芳見面了?”
楊沛雲抿唇,婉轉道:“昨日不小心撞到了林姑娘,生了些摩擦。”
這麼說,林若浮哪還有不明白的,但她也隻是說:“我這個外甥女,家中寵了些,性子嬌衿蠻橫,往後再與她起争執,你多讓讓她。”
“坐吧,陪我用些早膳,一會兒再陪我抄些詩文。”
楊沛雲自是不敢多說什麼,她終究是外人,比不得他們一家親熱。
隻要舅母待她能像如今這般平和,她與巧安過得安穩,便足夠了。
她正喝着今日的粥,還在暗暗思忖舅母方才喊得那聲是什麼,又聽得她說話。
林若浮平淡道,“往後你喚隐之…就是大公子表兄便可,他與侯爺都不常在府中,見到了行禮便是。”
果然,舅母的意思,還是提醒自己與表兄保持距離啊。
楊沛雲有些愣神,卻也很快附和:“沛雲明白了。”
今日與陸懷泉正式一見,單隻是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她腿軟。
自小在楊家過活的她,對善惡觀感最為敏感,這也是她願意相信依賴舅舅舅母的原因,他們待自己,總沒有惡意的。
但是陸懷泉……
楊沛雲十分笃定,他不喜自己,甚至比起昨日刻意刁難的林瓊芳還要反感自己。
這讓一心想要同表兄搞好關系的她,十分洩氣。
她又想,自己一共就見了陸懷泉兩次,都算不得體面,他厭煩自己,也是應當的。
楊沛雲一面同舅母吃飯,一面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但是、
她又想到昨日林瓊芳與陸懷泉站在一起,兄妹情深的畫面。
楊沛雲的眼眸黯淡了些,終究還是十分失落。
*
又陪着舅母抄了一整日的詩文,回到自己的院中時,天色已經暗了些。
巧安正坐在門檻上寫寫畫畫。
她擡眼,望見姑娘回來了,歡喜地迎了上來:“姑娘,你回來了啊,今日見長公子如何?是不是如同傳聞那般世無其二?”
楊沛雲沒精打采地說了今天的糗事。
巧安聽了,好半晌安慰道:“既然大夫人都說沒事,姑娘也别放在心上了?”
見人依舊垂頭喪氣的,巧安有心安慰她,轉移話題道:“今日侯爺房中的人送了副畫來,說是姑娘要的?”
望見巧安手中的畫卷,楊沛雲真的打起了精神。
她将畫軸打開,美人畫像鋪設在她手中。
巧安偏頭望了一眼,怔愣:“這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