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問:“那你們和君期可定了時間?”
“兩日後啟程,君期約你明日去賞海棠花”陸弘說着,眼中有一絲不忍,卻很快消失。
陸萸得了準信,心中便有的打算,好在走馬燈已做好,待兩日後去碼頭送别時送給曹壬就可以了。
她開心的和兄長道别,轉身剛踏出書房的門,陸弘卻突然喊了一聲“阿萸!”
扭頭疑惑的看着陸弘,陸萸問:“兄長可還有事吩咐?”
“沒事,你明日早些去”陸弘頓了一下,笑着答。
陸萸答應後,回去芝蘭院的路上對兄長的婆媽行為有些不解。
莫不是被曹世子氣狠了,性子都變了?這般想着,她對曹世子的印象更差了。
安和九年,六月初九,陽光明媚,風和日麗,陸萸早早的坐上牛車趕往南安王府。
剛踏進行雲院的門,陸萸遠遠的看到曹壬坐在回廊下的葦席上,一旁放着書案和茶具,紅泥小爐上煮着水。
見到陸萸,曹壬展顔道:“你來了。”
清晨的陽光悉數散落在少年白皙的臉上,讓少年原本蒼白的臉顯得不夠真實,他這一笑有如綻放在清泉中的白蓮璀璨奪目,讓陸萸看得炫目。
她恍恍惚惚行至曹壬對面坐定後,才關切道:“早上的太陽不夠暖和,你不該坐這裡的。”
原本海棠花在這個季節早已凋謝,可今年的節令推遲了,所以還有最後一批花蕊争相開放中。
春風用意勻顔色,銷得攜觞與賦詩。
海棠花素來以淡雅嬌美著稱,這晚來的海棠更是美的動人心魄。
曹壬看着枝頭的海棠,笑道:“阿萸無需再為我擔憂了,徐醫仙剛給我來信,已經找到治愈舊疾的方子。”
“當真?”陸萸驚喜地雙手撐着案幾,身子微微往前傾,看着曹壬問。
“聽聞服用三月就能痊愈”曹壬點點頭答。
“太好了,我終于不用擔心你在洛陽受寒了”陸萸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歡喜。
曹壬沒有接她的話,而是端起煮好的水,緩緩開口:“常看你為我烹茶,今日讓我為你烹一次吧。”
一直壓在心底的擔憂卸下,陸萸覺得心情好,沒發現今日的曹壬與以往有何不同,而是愉悅的看着烹茶的優美動作。
美滋滋的喝了一杯茶後,她笑道:“君期真是我見過最聰慧的男子,第一次烹茶已這般成功,我當年學習将近三個月練習無數次才得老師認可。”
曹壬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慢條斯理的重新倒了一杯茶遞給陸萸,才道:
“那次放紙鹞時奉卿與我說朱家郎君不适合,我回來後細細想過,确實不适合阿萸。”
提起放紙鹞,陸萸止不住後悔,她常常覺得當初想那主意真是鬼迷心竅了。
她忙自責道:“别提朱慎,若非為了他,你也無需遭受這些時日的病痛。”
曹壬點點頭,道:“那日後便不再提他,今日我想與你提的是吳興沈氏三郎君。”
聞言,陸萸莫名其妙地看着曹,道:“我不認識他,莫非他有何趣事?”
曹壬手上的動作未停,邊用沸水洗茶杯,邊道:“沈氏三郎君,少年才俊,飽讀詩書,卻視功名為廢土,我讓江澈查過了,此人仗義疏财,磊落光明,是位正人君子。”
陸萸還未理解曹壬誇沈三郎為何意,曹壬便接着道:“吳興沈氏,曆經百年幾朝風雨依然屹立不倒,雖非一等士族,可其宗黨勢力不可小觑,自是家底豐厚,沈三郎非嫡非長,若入了沈氏之門,阿萸也無需為宗門瑣事勞心費力。”
曹壬一番話說下來,聽得陸萸目瞪口呆,敢情他在給自己牽紅線。
重新遞了一杯茶給陸萸,曹壬又道:“沈玉沈墨生,配得起阿萸。”
陸萸接過茶杯,怔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頭,道:“君期莫不是對我有所誤解?我這般平平無奇,除了背後的陸氏,無一樣能讓沈玉看上的。”
之前不自量力肖想朱慎,那是她鬼迷心竅想着可以借陸純近水樓台,事實證明人還是得有自知之明才行。
曹壬笑回:“你還未與沈三郎相識,何必妄自菲薄。”
看出陸萸仍是一臉不信,他接着道:“我已打聽過,沈三郎性情溫和,且許多志趣與阿萸相投,實屬難得。”
如此聽來,陸萸對這位曹壬力薦的沈玉好奇起來,于是道:“既是你查過的人,想來不會太差,待日後我讓阿兄想辦法替我引薦一二。”
曹壬點點頭:“先見面了解,若阿萸也認同我的觀點,可同使君夫人提,想來吳興沈氏樂意之至。”
曹壬一副生怕沈三郎被人搶走的模樣,陸萸覺得好笑,便回道:“别又來個朱慎似的食古不化,我屆時還得再尋你訴苦。”
曹壬聽了,停下手上的動作,怔怔的看着遠處湛藍的天空,艱難開口:“今日尋你來,除了談沈三郎,還有一事想與你說。”
陸萸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遠處,今天天氣真不錯,她笑問:“何事?”
“此番去洛陽,我打算在白馬寺剃度出家,然後雲遊西北。”
曹壬語氣平緩,音調不高不低,字字句句清晰,卻讓陸萸聽了久久未能回神。
她扭頭怔怔的看着曹壬,眼中情緒萬千,嘴唇卻不知如何開啟。
“我想去看看塞外的風光,想聽聽沙漠中的駝鈴聲,想知道那一切是否如你描述的那般動人”曹壬平靜的看着陸萸。
“你,再也不回來了嗎?”陸萸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問出這句話的,隻記得嘴唇好像在顫抖。
“對于出家人而言,沒有離别,亦沒有來回,若是有緣,将來我修得大道有機會在靜初寺講經之時,你可前來聆聽。”
少年的神色安靜而祥和,語氣平靜無波,如當年第一次相見,那雙眼睛如深沉的古井,讓陸萸看不出任何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陸萸木然的回:“祝你早日實現夢想,修得正果。”
她在心底對自己說,這是他的夢想,你該為他開心的,可一開口,竟然帶着哭音。
曹壬仿若沒看到,将一個盒子遞給她,平靜道:“相識一場,就當留個紀念。”
說着,他親自打開了盒子,陸萸看到的是他常年不離手的佛珠和一個綠色小瓶子,她知道裡面裝的是他的藥。
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還未等她想到是什麼,聽曹壬道:“我既打算皈依佛門,前塵之物便留在佛門之外吧。”
似擔心陸萸不肯收下,他接着道:“佛珠有九顆,你剛好行九,也算與你是有緣,瓶子裡的藥鎮咳化痰效果極好,若是冬日受寒咳嗽難耐可以吃一顆,我還有剩下的,你不用擔心。”
“所以你連我的朗婿都替我選好了?”陸萸心裡難受,語氣便帶了些許自己也說不清的憤怒。
曹壬頓了一下,才控制住心底難言的酸楚,歎道:“我自是希望你一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