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出來,我裝了一肚子月餅。原想去瞧玉婷,但想到她一定也會做月餅,我轉身回書房。
這一刻我真心懷念绮羅——一衆後院女人,唯隻她不會給爺熬稀奇古怪的湯,擺亂七八糟的甜點。
八月初五散早朝後,十三弟忽然跟我咬耳朵:“四哥,八哥今兒做東,給绮禮攢了個生日會,九哥、十哥、十四弟都去,我不想去。”
行了,交給我了!
我高聲邀約:“十三弟,這月初一門下孝敬了我一頭黑色藏獒,長得跟小獅子似的,威風凜凜,你來我府邸,我叫人牽過來你瞧瞧!”
……
書房落座,秦栓兒牽了狗來,十三弟見後喜不自禁,問我:“四哥,它叫什麼?”
“百福!”
“來,百福,”胤祥接過秦栓兒遞上的肉幹喂百福,轉又問我:“四哥,百福會捕獵嗎?”
我還沒理到這個茬。
“大概會吧!”我不甚确定,想想道:“十三弟,橫豎眼下沒事,幹脆将百福牽花園子裡試試就知道了!”
府邸花園尚在後院之後。這時節花園裡擺了許多的菊花,赤橙黃綠青白紫各色都有,不過最多的還是黃色菊花。
我一下子想到我和绮羅第一回見面,八弟府邸上梁,花園子裡也是黃花,不免傷感——昨日尤在眼前,佳人卻已病毀。
“四哥,”十三弟忽而問我:“您有心事?”
我歎一口氣:“前人詩雲:□□開時傷聚散。秋氣蕭殺,一時有些感慨罷了!”
十三弟默然,半晌方強笑道:“四哥,咱們原說來看百福捕獵,現放狗捉雞,是不是有些煞風景?”
“幾盆菊花而已。”我不以為然。
侍衛往空中丢出手裡的雞,母雞咯咯驚叫着張開翅膀死命撲騰,尤沒逃出墜地為百福撲咬撕吃的命運。我想起今年三月那隻飛上廂房亦沒能逃脫下鍋命運的母雞,心說:這就是宿命。
看百福抓吃了幾隻雞,我使人牽走了狗,自同胤祥擱花園子裡喝酒賞菊。臨近午飯,方才回書房。還沒出園門,迎面走來一個藍衣奴才,見到我,垂手讓出道,我也沒當回事。我身後的高福卻突然喝問:“你,是哪處的?”
我聞聲一愣,那奴才轉身就跑,高福領人立追了過去。
“四哥,”胤祥不敢相信地問我:“這大白天的?”
為免我難堪,胤祥咽下了“鬧賊”一類的話。我歎一口氣:“過去瞧瞧吧!”
誰這麼狗膽?
看到藍衫人跑過懋華、海棠、甯芳、靜初的院子,徑直跑進绮羅院子,我頗為怔愣:绮羅院子的門怎麼開了?
不由自主地我加快了腳步。
“别過來!過來, ”槐樹下藍衫人一手薅着绮羅披散的長發,一手拿匕首抵着绮羅的脖頸,威吓高福、隋赫德、常赉等管家侍衛:“我就宰了她!”
绮羅被迫揚起脖子,一張臉沒遮擋地暴露人前,杏眼桃腮,色比春花。
“啊——”
胤祥和我府邸追捕的侍衛常随驚豔出聲,瞬間停了腳。我也怔住:绮羅不該是卧床不起嗎?怎麼看着跟好人似的,還正好出屋——看到旁邊的竹床和绮羅身上雪青色對襟中衣,藍色小衣,月白褲子,光腳丫,我糾正自己,是竹床納涼,為匪徒逮了個正着?
绮羅黑白分明的杏眼轉過槐樹頂、高福等人落到我臉上,我醒悟到當務之急,是救下绮羅。
不然爺的庶福晉在自己個院子為賊人當衆殺了,爺的臉可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但怎麼救?
遠距離殺傷歹徒可用弓箭、鳥铳,這就得有人給琴雅、戴铎送信,調遣府邸護軍。
再绮羅——看到绮羅無動于衷的眼神,我皺眉:绮羅這模樣瞧着竟似失心瘋。這可不好治。
沒一點預兆地春花閃現在歹人身後,擡手一熨鬥狠砸在歹人後腦,“乒”地一聲,槐樹震動,樹上歌唱的蟬都吓得閉了嘴,藍衣人應聲倒地,匕首脫手,“咣當”一聲,掉落地上,绮羅抱着頭,跟着倒地。
“狗東西!”春花箭步跟上,掄着滋滋冒煙的熨鬥再次砸到藍衣人頭上。
“拉我主子做墊背?”春花立眉豎眼破口大罵:“活膩味了,是吧?成,老娘成全你!”
鮮血腦漿崩裂,濺到臉上,春花抹一把臉,看到手上的血漬,不說停下,卻是砸得更狠了:“瞎眼東西,跑老娘這兒撒野。有刀了不起啊?宰我主子,哼,也不先問問老娘,答不答應?”
事出突然,不說一幫奴才了,就是我也看呆了。我再未想到有绮禮筆下仕女風情的春花竟然這般勇猛彪悍,活似傳說中佛的護法神羅刹女一般果敢無畏,所向披靡。
……
绮羅雙手抱頭慢慢坐起,發現長發為歹人壓在身下,即空出一隻手來抽扯,專心緻志地,完全無視眼前紅白迸濺。
無可避免的,绮羅白玉一般聖潔的臉龐濺了血。高福恍然回神,大聲疾呼:“活口,留活口!來人,快,快攔住她!”
看呆了的侍衛常随反應過來,一擁而上按住春花。高福上前驗視,頹然來回:“爺,這人沒氣了!”
轉身我回書房。
主子内院,外男止步。結果今兒闖進了這許多侍衛長随不算,偏绮羅還披頭散發、衣裳不整,不走更待何時?
走幾步,發現胤祥沒跟上來,我回頭,正看到胤祥打量專心拉扯頭發的绮羅,我心裡一跳,瞬間想到今春指婚,若不是我讨绮羅,绮羅大概就會嫁給胤祥的故事!
……
又看一回為侍衛長随按住不能動的春花,胤祥吩咐:“把人搭回去!”
藍衣人雖說死了,但我管刑部,手下有的是資深仵作,僅憑屍體也能尋出些線索。
“來人,”高福跟着吩咐:“搭了屍體,還有春花,走!”
春花?我恍然:绮羅瘋了,她院裡的事可不就隻能問春花了嗎?
看到春花為小厮押走,绮羅站起身披頭散發地跟着出了院子。金婆子透過廚房窗戶看見,趕過來扶住绮羅:“主子!”
我以為金婆子會勸阻绮羅留在院裡,沒想金婆子找來鞋替绮羅穿:“您出門得穿鞋,這外面的石頭地可燙腳!”
竟是扶着绮羅跟着一道兒來了。
這很不合規矩。但我捏緊腕上的數珠,沒有阻止——過去三個月,沒人知曉绮羅的狀況。剛我以為绮羅瘋傻,不認人,現在看她似乎是認得春花的,知道跟她走。且也肯聽她奶娘的話。
至于其他人——绮羅即便瘋了,也還是我的庶福晉,是府裡的主子,奴才攔主子的路,按我家規,四十闆子。
直走到書院門外,高福方出頭攔下绮羅:“绮主子,這兒您不能進。”
绮羅烏漆漆的杏眼瞪高福一刻,就地在我書院門口的台階上堵門坐下,不走了。
金婆子将绮羅的拽地長發往旁邊捋了捋,跟着在绮羅身邊坐下,也不走了。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高福一下子呆愣在了原地——我家法裡沒說我書房門口的石階不能坐是因為我再未想到有人膽大包天,敢堵我書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