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我來瞧夏花。
經過绮羅院子,看到緊閉的大門,我習慣地頓了頓腳,才複前行。
夏花院子進門處新植了一株紫薇。正是花開時節,團團的花朵似盞盞的紅燈籠,映着影壁的白牆灰瓦灼燒得人眼疼。
院裡的兩棵老槐樹砍了,改種了兩株紫薇,一樣的花團錦簇,搭上廊下果實累累的的石榴樹,階前亭亭如蓋的荷花缸,整一幅《夏花絢爛圖》。
夏花跟夏柳在東稍間做針線。透過窗戶看到我,夏花領着夏柳笑吟吟來與我請安:“爺吉祥!”
“起來!”擡手叫起夏花,我炕上落座。
眼瞅見炕頭針線匾子裡的活計是件天藍色滿地紅葉刻絲長袍,不是那日我在上房瞧到的花色,我随口發問:“這衣裳哪兒來的?”
“李姐姐賞的。”夏花輕快答應:“李姐姐說這料子還是她才入宮時爺賞她的,一整匹綢緞,早前她做了一件穿,爺很誇贊。倒是與奴婢一件,免得白放着可惜。”
聞言我方省起似乎是有這麼回事,點頭認同:“你李姐姐将這衣裳給你倒是很好!”
這天藍色的衣裳确是隻合年青的妾侍穿。玉婷今年已二十有四,即便再細心收拾打扮,也穿不出當年的生氣。
提到生氣,我不免想到入府第一天拿刀殺雞的绮羅,粉嫩嫩,能掐出水的臉蛋,似才出水的芙蓉一樣,初綻在藍天之下。
夏花原是绮羅的丫頭。
绮羅從沒得過這麼好的綢緞衣裳。
丢下衣裳,我關心夏花:“身子怎麼樣了?”
“都好了!”夏花接過夏柳托盤上的茶捧給我:“都是爺和福晉恩典,還有耿姐姐為奴婢請醫延藥,奴婢才有今天。”
“好了就好,先你為伺候你主子累病,爺很感念,現知道你好了,爺就放心了。”
揭開茶碗蓋,又一碗新泡的君山銀針。
“爺,”夏花一臉深情:“您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粉身碎骨也難報一二。”
“爺要你粉身碎骨幹什麼?”我不以為然:“當好你的格格,就是對爺最好的報答。”
“嗻!”夏花嘴裡答應,眼裡卻是一片茫然。
“高福,”我叫管家:“将庫房裡的天藍綢緞揀幾匹好的來,賞給董格格!”
回頭我瞧绮羅,賞她衣裳才不顯突兀。
夏花喜出望外:“奴婢謝爺恩賞!”
“罷了,”丢下茶碗,我站起身:“爺書房還有事,先走了!”
夏花臉上露出失望。礙于後院家法,夏花不敢攔我,勉強堆出歡容:“奴婢恭送貝勒爺!”
出堂屋門沒幾步,忽聽到隔壁院子金婆子的呼喊:“春花、春花,這日頭都轉過來了,這竹床怎麼還放在這兒,沒有搬挪?”
“哎呦,曬這麼燙,可叫主子怎麼睡?”
兩個院子離這麼近嗎?說話聲聽這麼清楚?
回想到夏花說敲不開門的故事,我不免來氣:兩院子挨這麼近,雞犬相聞的,真有心,什麼不知道?
“爺,”夏花跟我解釋:“這個金嬷嬷的嗓門有點大!”
“每天都這麼吵吵?”我确證。
夏花含糊其辭:“也還好。金嬷嬷是绮姐姐的奶娘,隻春花做錯了事,才嚷嚷兩句。”
避重就輕不說,還跟我告了兩個人的黑狀:春花經常做錯事,金嬷嬷隻會嚷嚷。
我點頭:“回吧。這日頭烈,爺先走了。”
再一次路過绮羅院子。掃到緊閉的大門,我邁步越過。
依舊不知道绮羅狀況,唯一肯定的是金婆子的忠心——看着挺粗鄙的一個人,卻是頗知道關心主子冷熱。
再竹床是夏夜納涼之物,現大中午的,绮羅睡竹床,可是她院子裡的炕席不夠使了?
……
回到書房,看到炕頭上的《善生經》,我不覺苦笑,隻我願意尊佛菩薩教誨,以相待以禮、威嚴不媟、衣食随時、莊嚴以時、委付家内五事敬待琴雅沒用,現绮羅病,琴雅不能與其醫藥,我何能撒手不管?
……
晚飯後我來上房,瞧見剪成一塊塊的衣料,我明白:“這是做衣裳?”
“爺明鑒,”琴雅笑應,轉臉叫丫頭:“翠喜,拿尺子來!”
……
翠喜皮膚白皙,胸也很豐腴,替我量身的時候,三番兩次挨蹭到我身上。我很膩味,但瞧琴雅面子,我拎起翠喜的發辮瞧了瞧,笑道:“翠喜,你這個辮梢可有點毛糙!”
翠喜臉瞬間就紅了。
“高福,高福,”我叫管家:“将庫房裡的揚州梳篦拿一套來,賞給翠喜。”
“奴婢謝貝勒爺賞!”翠喜反應過來蹲身謝恩。
“起來!”我擡手叫起:“翠喜,爺告訴你,你拿這個黃楊木梳沾桂花油梳頭,每日睡前梳三百下,将整個頭皮梳遍,爺保你頭發黑亮細滑,柔韌如絲!”
绮羅頭發為啥那麼好?就是家常有事沒事地坐炕上使丫頭給梳頭梳出來的!
自打我學她臨睡前使高無庸給梳頭後,不僅頭發黑亮,連覺都睡得好了!
“奴婢謝貝勒爺教誨!”
“去吧!”揮手打發走翠喜,我站起身:“琴雅,你忙吧!爺回書房了!”
年年做衣裳,都是大同小異,實沒啥好瞧的!
……
一夜無話,早起八月初四。今年水大,河道問題層出不窮,早朝至午方散。
立站一個早晌,我乏得厲害,回到府邸,歇了一覺,才覺精神。
晚飯後,我來上房。
請安叫起,琴雅使丫頭拿來好幾碟切開的月餅:“爺,這是包金家的新做的月餅。爺嘗嘗味道如何?”
唉,又到了一年一度互送月餅的時候。我素不喜甜食,特别是月餅這種甜膩死人的玩意。奈何風俗如此,我隻能每碟揀一塊……
好容易嘗完,早忘了每碟的味道,隻能一本正經的亂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爺嘗着不錯。”
琴雅笑道:“爺既說好,朱紅,記下來,告訴包金家的,照樣做了,當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