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滿滿的一頁紙,都是對暴政、邪惡的論述。我還看到歌德的名字出現了好幾次,大約是援引了他的話。這些傳單應該是地下反抗組織散發的。
外面傳來了大喇叭的聲音。
“不要撿傳單,不要撿傳單——”
“這傳單,你覺得寫得怎麼樣?——這麼看來,似乎有點長。”教授說。
“是的,字太多了。”我說,瞥了一眼上面對歌德的援引,“用語學術化。”
萊溫教授點頭。
“就像是專門給教授發送的傳單,是不是?瞧,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開始就是完美的。如果他們用很大的字,寫少量的話,人們甚至不需要撿起傳單,在地上瞥一眼都能看見上面說了什麼。”說完,他把傳單揉成團,丢進了爐子。
後來,我并沒有休5天的假,而是正常回去學校。從和萊溫教授那番談話之後,他在我心目中不再是讓人畏懼的嚴厲老師,也不隻提供學術指導的大學教師,而是具有強大心靈的智者。我很樂意時不時去跟他彙報,聽從他的建議。
時間到了12月中旬。我又遇到了新的情況,這個情況,是堅定唯物主義的萊溫教授沒有辦法給出建議的了。
我感覺自己被鬼纏上了。
最初是沃裡斯打電話,說他在冥想給我送能量時,看到有黑色的東西在我周圍,讓我最近要小心。我還故做輕松,說自己可以處理。當時我以為他看到的隻是我對催眠事故的恐懼,既然我心态已經擺正,就應該沒事了。
但是後來我發現,事情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
天氣特别冷的一天,我回家後發現窗戶上的冰花呈現出一張女人面孔的圖案。第一天我當然并沒有在意,隻是覺得看起來不舒服,用抹布蘸上熱水把它擦掉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當幾乎一模一樣的圖案又出現在窗戶上另一個地方時,我真的被吓了一跳。
但我依然還隻是把它擦掉了。
然後這一天我在仁慈醫院下班時,發現走廊的窗戶上也出現了“女人面孔”的圖案。有一個護士甚至也看到了,拉着另一個護士一同觀看。
那天我回家後,剛把鑰匙拿出來,就看到窗戶上第四個相同的圖案。恐懼開始出現。當天晚上,我做了噩夢。
我夢到有一個東西在追我,它要殺我。我看不清那是誰,但是它一直追。我醒來不敢再睡,坐起來冥想。可是在冥想中,那個東西又出現了。我感覺一股恨意圍繞着我,使我冥想中看不到任何其它東西,好像被一片黑暗籠罩。
而這隻是第一夜而已。後來的每天晚上,我都會在這個噩夢中驚醒,冥想也會被這股能量打斷。沃裡斯的水晶以及祈禱,都不再管用。我好像被抛棄了,陷在一種别人看不見的危險中。
終于熬到一個周五,我請了假去東魯普士的村莊裡探望了阿爾伯特。
“前幾天你還說很忙呢,今天怎麼提前來了?”阿爾伯特問我。
為了不讓他擔心,我提到自己催眠出了事故,想休息幾天假。他自然問了是什麼事故,我忍不住就把艾美爾的事都講了出來。講着講着,在他面前哭了起來。
阿爾伯特緊緊摟住我,輕聲說:“你已經盡到了自己的努力,有些事是你決定不了的。隻有大方面改變,才能真正有用。”
他的觀點無疑和萊溫教授類似。
我在他宿舍住了兩天,這兩天我睡得很好,有他在身邊,一點也不害怕。到了周一,我不得不回去,他也是很忙的。
“聖誕節我可能沒有辦法回家,但是新年我會趕回去。”他說。因為他和相關人員準備在聖誕期間搞一個“秘密事件”。他說自己來這裡之後,負責一部分蘇聯戰俘的去向,最近上面發了一個通知,認為凡屬于哥薩克的蘇聯俘虜可以不必進集|中|營,改編成德軍編隊。
“我們準備趁着一些官員在聖誕的休假期間不在崗,派我們的人去通知俘虜,讓他們聲稱自己是哥薩克。”
于是我就回到了柏林,回到了依然如故的噩夢當中。
直到有一天,在近乎崩潰的恐懼中又一次醒來時,我開始不斷地向“老師”祈禱,向神聖力量請求靈感。這些我之前也做過,可是沒有用。但我又真的沒有其它辦法。最終,我收到了一個想法,來自那個一如既往無奈而平靜的聲音。
“已經早就告訴你了。”
早就告訴我了?所以之前我詢問才沒有回答的嗎?
可我完全沒有印象啊?
絞盡腦汁地想啊想,一個閃光,一句話跳入腦海。
“求助的人通常并不是以請教的方式。”
難道說,這個鬼魂是希望我幫它的?而我因為害怕一直逃跑,它才不停追趕我的?
進|入冥想。那一片濃稠的黑暗仍在周圍,但是這次我堅定了信念,要去面對。我強迫自己不要逃離,對着黑暗詢問:“你是誰?你在哪裡?”
忽然間,我想起了以前有一個夢,我必須走進黑暗中才能幫到他們。于是我走了進去。我甚至開始感覺不到自己,隻有心中一點信念在閃動。
我感覺到那股仇恨了。
“你是誰?你為什麼我恨我?我做了什麼?”
沒有回答,或者說,對方的回答也隻是湧動的恨意。但是在我面對并體會這股恨意的時候。我忽然間明白了它是誰。
艾美爾。
隻是這一個意念的明了,對方就顯出了形體。當我認出她,她就成了“可見”的了。她鼻子上還有着流血的痕迹,就像被海因裡希打了以後的樣子。
我意識到之前纏着我的就是她。但由于我意識中不相信艾美爾竟然恨我,因此一直不能認出她。
現在,我接納了她的恨。
随着這種接納,恨的原因被她講了出來。
“你是德國人,你會殺了他的!”伴随她這句話的,是鋪天蓋地的恨和恐懼。這些情緒像一股風暴,分成很多種層次。從小的焦慮和擔憂,到大的反感和排斥,再到更大的仇恨。我努力在這股負面情緒的風暴中站穩,安定自己的心。我不能被卷走,那樣就又要重複以前噩夢中的模式了。
喊出這句話以後,她并沒有撲上來。似乎我在風暴中的穩定,反而幫助她釋放這些情緒。而且我一直看着她,這種不間斷地注意力似乎控制着她的行為,她在原地縮成一團。
我是德國人,我會殺了他。我反複感受着這句話。
“你的丈夫,他不是簡單的逃了兵役。他其實是蘇聯人,”我說,“而且,你在聖馬喬麗見到了他,是不是?”
她擡頭看到了我,她的眼睛恢複了清澈,然後一道簾幕揭開來,我進|入了畫面。
那是東普魯士的一個小鎮子格姆林德的一家裁縫店,艾美爾是那裡的學徒,已經将近十年了,她的活做得比老闆還要好。但是老闆總是懷疑她,說她從小是孤兒,她會偷店裡的東西。有一天,當店主拿着一把木尺在打她的時候。有一隻大手伸過來搶過了尺子,把它折斷了。就像折斷一根葉子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