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沃裡斯,他臉瞥得通紅,但是低頭準備離開。我明白他砸破牧|師家的窗戶以後,回家就被老勒内狠狠打了一頓。後來,他就習慣了忍受。
漢斯被那幾個圍觀的拉過去,手裡塞了一把木柄掃帚,有個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漢斯又像老鼠一樣笑了起來,随後表演欲上頭,騎着掃帚小跑着。路中間裝作屁|股被尖東西刺到的樣子,一手揉着屁|股,指掃帚假哭。周圍幾個哈哈大笑。
沃裡斯能忍,我都不能忍。
我想,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沃裡斯才會執著于一個人的善意,卡在死循環裡。我應該幫他打破這個局面。
我走向漢斯,“你剛才說什麼?我是女巫?”
“不是……”
“我是女巫!你答對了,——加十分!”我揮出右手,給了他鼻子一拳。
揮出這一拳的時候,沃裡斯被人打中鼻子的畫面在我腦海裡浮現。我要扭轉他逆來順受的劇本。
漢斯捂住了鼻子,一股血從他手下面流出來,流進了他張着的嘴巴。
接下來,事情變得很熱鬧。曾嘲笑沃裡斯哭鼻子的漢斯哭起了鼻子,那幾個遞給他掃帚的同學迅速圍住了我。
文森馬上來助陣。沃裡斯想勸阻,但是被我死死攔住。我不知被誰給推在地上,文森為了幫我擋住拳腳,眼睛上也挨了一下,但他搶過掃帚,最終把那幾個人都打跑了。
然後我和文森就被老師叫到講台上。
這個老年的女老師批評了我一會,讓我向那幾個人道歉,說事情是我最先挑起的。我向她解釋,說那幾個人侮辱沃裡斯,但她斬釘截鐵地說:“他比你來得早,你今天才到,你不應該不尊重以前的同學。”
她對沃裡斯的遭遇隻字不提,卻把這些“先來後到”的等級秩序看得比事實還重要。跟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講道理的。
看着漢斯和他的幾個夥伴站在講台下面,一排人全都鼻青臉腫、五顔六色,有的人眼睛腫得像紫桃子一樣,從一條縫裡射出恨恨的目光。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我就被“派”到教室外面站着了。
站在我旁邊的,還有文森。
“你剛才笑什麼?”他問。
“你不覺得,他們的為人和他們的‘妝容’,真的很配嗎?”
文森上下打量,指了指我的手。“你手上的傷疼嗎?你是女孩子,打男孩,你不害怕?”
我看了看手掌,隻是流了點血,沒有現實中那麼疼。也許我在這裡還是擁有一點“破除限制”的能力。
“你跟老師道個歉,然後回去吧。我站在外面。”
“你又為什麼不道歉?”
“我是男孩子,罰站也沒什麼。”
“是非對錯,是不分男女的,”我說,“如果老師也指出那些人先欺負沃裡斯的不對,我就為我打人道歉。但老師隻說我打人是錯的,我不能道歉。這種道歉,就是在混淆真相。”
“你還真固執。”
“我認定是對的事情,全世界都不能阻止。”
文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以為他要繼續勸我,沒想到他笑起來,“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是這麼想的。”
教室裡,沃裡斯咬着鉛筆,偷偷看我們。
老師的聲音傳過來,“都不要看外面,繼續計算這道題。如果一個人一次運23公斤煤,55個人共能運多少公斤煤!”
“但是,我這次錯在沒拉上沃裡斯,下一次,也要讓他過過瘾!”我說。
文森笑出了聲,整個班級都開始看我們。
“你們兩個!不許在外面說話。接下的兩節課,都不要進來!”
後來我每天都鼓勵沃裡斯,不要太壓抑,不要覺得周圍人排斥就是自己的錯,要相信自己,等等。沃裡斯似乎真的聽進去了,開始接納我——當然,也無非不像最初那麼趕我走而已,但是,這已經很有進展了。
“下雪的時候,你父親會安排你跟一個人到慕尼黑去,你知道嗎?”
“幹什麼?”沃裡斯問。
“帶你去學習神秘學,”我說,“真的,我告訴你要相信自己。你冥想上很有天賦,以後會很厲害的。”
“你腦子好了嗎?父母家到底在哪?想起來了嗎?”他反問我。
又過了幾天,下雪了。那天傍晚我們各自放學回家,文森在院子裡掃雪,我準備堆個雪人。
不一會,沃裡斯遠遠地跑來。到我們跟前站住了,“他來過了,剛剛!”
“誰?”文森問。
“是不是一個穿黑衣服的軍官,叫海因裡希?”我放下手中的雪。
沃裡斯點頭,他眼裡閃着激動的光,抓住我搖晃着。
“你說得對!我現在全部相信你的話了!你真的知道我的将來!——我要去慕尼黑學習,沒人再會瞧不起我。”
沒等我們回答,他就飛奔出去,在外面的雪地裡繞了一大圈,跑過一顆松樹,故意拍打樹枝,雪末彈了他一身。他留下一串腳印,人已經不見了,但是大笑聲還從松樹後面傳來。
我第一次聽到他發出這樣暢快的大笑。
文森一頭紮進了房間,“他會很快離開嗎?我得給他準備個禮物!——你呢?”
我呢?
“我可能很快也要回家。”我含糊地回答。
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沃裡斯離開的那天,我們約在大橡樹下告别。
文森送給沃裡斯一塊小木闆和一副版畫,“這是我自學刻出的版畫,我是最近才學的,不要笑我!”
“你呢,你的禮物呢?”文森問我。
“我沒有禮物。”
沃裡斯看着我,我一直對他很“主動”,現在卻什麼也沒送。他似乎有點失望。
我沒辦法解釋。
我鼓勵沃裡斯接受自己,現在他相信我了,對自己的能力有了信心,憧憬着海因裡希帶來的新方向。可是,這似乎讓他更加“入戲”,在劇情裡陷得更深了。
他離開夢境“覺醒”的機會,根本沒有增加。
“我送給你個預言吧,”我說,“到了慕尼黑,也别太沉迷于你的工作,你總是要離開的。你還記得我最初告訴你的嗎?這是幻境,不是你真正的家。”
“好啦,有個預言當禮物也不錯,”文森打圓場。接着他又取出一張水彩畫。還是那個頭發是樹葉組成的女孩,面容是我的樣子,隻是這張畫更大,顔色更美。他重新認真地畫了一幅。
“沃裡斯有兩個禮物呀。”我說。
“不是,給你的。你不是說,也要回家了嗎?”文森說。
是的,幻境結束才能回家,但還有點看來,是不可能了。
文森把畫塞給我,我還想和他讨論幾句,他自己跑了。
沃裡斯還在這裡呢,他怎麼走了?
“你真的很笨,文森喜歡你。”
什麼?!
沃裡斯自己……他原本不是應該……我望向沃裡斯的口袋,那裡平平展展,沒有之前那封導緻他糾結的信。
一切都亂套了。
我心裡像吃了雪一樣,血液直沖上臉。
我離開他,向雪地裡走去。雪下大了。我向迷霧一般的雪中繼續前進,心裡也像迷霧一樣。
沃裡斯在叫我,我沒有回頭。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個幻境竟然這麼難,我的心開始感到恐懼。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腳還能動,我希望這一雙腳能帶着我遠遠離開,帶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找到一條能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