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是位師爺,本是城郭縣湯知縣的一位幕僚,剛剛辭職,準備投奔在青陽縣做知縣的族兄。既然辭職,又喝了酒,自然有些牢騷話。
“世風日下,驕奢淫逸之風日盛,蓄養聲伎、縱情聲色之輩漸多,東翁(指知縣)欲上下打點,難免捉襟見肘,平日在官司上多些舉動,也情有可原;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向百姓下手太重!派下勞役時,大戶們用錢抵頂的倒也罷了,其餘人,給錢的就派在本地,沒錢的會派去外地,你走了卻不知,這次有人不服被派去外地勞役,口裡叫着要往州府告狀,他下令打闆子,我當時委婉勸過,稍加訓誡便罷,東翁卻不聽,惱怒那人一介平民敢威脅他,打起人來也不叫停,那些衙役見無銅闆可拿,手下沒個輕重,竟然将人打死了!”
淩霜聽了心裡一驚:姜攸不在縣衙做捕頭啦?知縣在大堂打死了人!
姜攸語氣低沉:“當初聞大哥在時還好,後來我當差時,差役們濫收錢苛刻人的事,隻要喂飽了湯知縣,他都當做不知道,我實在是看不下去才走的,也是擔心,萬一知縣出了事,在他下面當差的都會受責罰,到時候挨闆子事小,丢了命就不劃算了!”
“聞兄弟當差多年,壓得住手下,為人豪氣,朋友多,李縣蔚都與他交好,湯知縣也不好太過分,你是新來的,想壓住那些老油條,不容易的,偏李縣蔚調走,新來的縣蔚與他不同。”
裡面傳來周先生的歎息,“唉,還是你想得長遠,早早地走了,這不就出事了!我聽說那死者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家中必定不會幹休,此事恐難善了,我就辭了他出來,恰好我有位族兄在青陽,希望能順利入幕。”
“先生精通刑名又專錢糧,謀館必是能成的,倒是我這半個多月,沒想個轍出來,唉!”
“小友不知,江南文風盛行而科場失意者多,僅我所在的紹縣,落地者想謀館入幕的不知凡幾,即便能入幕,也有千方百計奪職的人,‘朝入幕而暮割席’之事也尋常,希望這次能得族兄關照,可以穩定幾年。至于小友,我看你武功高強,不如試試武舉,若能中舉,以後的前途就不愁了。”
“多謝先生指點,我想想……”
淩霜做了爆炒熏腸,切好熏肉端上桌,他倆特别高興,吃了幾口熏腸,都連連稱贊。
淩霜到書房随意翻看,等着小翠從香料鋪回來。
姜攸敲了敲門框:“謝謝你的菜,手藝真不錯!這次準備做什麼調料?”
“十三香用得快,打算再配一些,知縣大堂打闆子死人了,怎麼會這樣?還有,你,不做捕頭了?”
“湯知縣膽大心黑,貪财剛愎,他不是獨立縣的知縣,他以為能在縣令大堂一手遮天,遲早要出事的,真出了事都是下面人頂缸,到時候捕頭一定脫不了幹系,我不如早早離開算了。”
“我當初想的簡單了,以為武功好、受過先進的文化教育,做捕頭還不是手拿把攥的,在這裡居然玩不轉!‘學而優則仕’,當師爺都需要是從小進學、經過科舉的,”姜攸臉色不太好地說:“如果有家族支撐,這身功夫還能有點作為,難道,我真的隻有當镖師或開武館?”
姜攸滿身酒氣,單手撐着頭,第一次露出低落情緒,淩霜關切地說:“喝多了吧,廚房有醒酒湯,讓人給你端一碗來。”
“我還行,這點量不算啥,不用喝醒酒湯,太酸了,剛才我扶周先生到客房休息,他的小厮給他喝過了,謝謝你。”
“沒事,我順手做的,”淩霜給他倒了一杯茶,玩笑道:“錯過了沈小姐給的機會,後悔了吧!”
姜攸揉了揉額頭,微愣了下,反應過來說:“誰?噢,那是啥機會,向人低頭的機會?隻要答應就得一輩子仰人鼻息,我又不是找不着飯吃,才不會賣了自己呢!”
淩霜遲疑地問他,“你……以前是學生吧?”輕聲說道:“我以前是标準的社畜,上了幾年班,明白沒有依仗的人,哪裡都不好混!”
姜攸看了她一眼,笑道:“早看出來了,你在葉成家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到謝府當差也是努力适應,那句話怎麼說的,一看你就是‘被社會毒打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