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市。
晨曦初破,輕紗似的薄霧緩緩缭繞于河水之上,宛如一條碧綠的綢帶上繡着幾縷銀絲線。河畔柳樹依依,細長的柳絲輕拂水面,與河面上泛起的層層漣漪交織在一起,這是素盈獨有的景色。
石橋上穿着校服的少女身材窈窕,那張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狐狸眼巧言顧盼,隻一眼就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她纖細的手看起來一掐就斷,卻力道大到足以單手拎起身邊小女孩的整個身軀,街坊鄰居不禁目瞪口呆。
“谌,翡。”谌玉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略顯稚嫩的臉上已是初見雛形的明豔動人,“你是不是皮又癢了???”
被她單手拎着的女孩看上去要小上幾歲,圓圓的臉一頭幹脆利落的短發,本來可愛的臉上因為挂了彩多了幾分不羁:“哎呀,谌玉,你别大驚小怪了!不就是跟王家那個小胖子打了一架,體重比我重一倍還打不過我,最後隻能哭着找爸爸,真菜!”
谌玉又單手把谌翡提高了點,像是提一隻小鴨子那麼省力:“叫姐姐!!!”
“好好好,我未來要繼承爸爸天文學家衣缽的完美姐姐!”谌翡揮舞着小手使勁在自己領口撲騰,“你先放我下來成不成?”
“不成,”谌玉這才臉色好點,她揚起紅潤好看的嘴唇,“我可是你親姐,能不知道你那點小九九。一放你下來準又要闖禍,我可是要扣押你到咱爸媽那的。”
谌玉就這樣一路“扣押”着谌翡像往常來到家中,卻在打開門時看到了被灑落一地的文件與好幾個摔碎的花瓶。
她的大腦當機了幾秒,拎着谌翡的手就這麼松了開來。
“爸爸......”
“月亮。”
谌玦和魏憐兩人沉默着坐在沙發上,見谌玉和谌翡來了,谌玦愣了愣,慌張地想要把地上的紙都撿起來。
魏憐淡淡道:“現在撿也沒用了,孩子們都看到了。”
谌玦的手徹底僵住,他的臉上試圖像往常一樣露出微笑,最終擠出來的卻是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月亮,帶妹妹一起到房間裡去。”
那一夜,是谌玉有生以來度過的最漫長的夜晚,她聽到門外摔東西的聲音,聽到平時相愛的父母破口相罵,聽到魏憐摔門而出的響聲,聽到了另一個與她印象裡截然相反的恐怖的世界。
從始至終,她都坐在床邊捂住谌翡的耳朵,自己則被那些永不消停的聲音環繞着,像是一個被機械操控的木偶。
她或許一晚沒睡,又或許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第二天打開門時,隻有谌玦一個人坐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中。
平時英俊儒雅的臉此刻已是一片憔悴,聽到開門聲,才像是回過神來一樣站起身,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珠後站起身:“小玉小翡起來啦,今天媽媽沒有給我們做早餐,爸爸去幫你們熱一下煎餅,冰箱裡應該還冰了兩個......”
“爸爸。”谌玉記得自己那時的聲音應該也帶着哭腔,如果不是,谌玦為什麼看向自己會有那麼深刻而無奈的愧疚,“媽媽去哪了?”
是啊,媽媽去哪了?
為什麼有人能将十八年的婚姻和感情看得這麼淡薄。
後來再見到和魏憐有關的事物,是一封離婚通知書。
郵差把離婚通知書寄來的那一天,谌玦握着那張薄薄的紙又是站了一整天。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坐在沙發上,溫柔地叫谌玉和谌翡來到跟前。
那個慷慨激昂在天文館演講的男人已經不複存在,現在坐在她們面前的是一具行屍走肉。
“你們媽媽,要組建新的家庭了,”谌玦說話的時候,看的是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他曾經那麼喜歡月亮,曾通過天文望遠鏡無數次觀察它的上下弦、新滿,甚至将他的第一個孩子小名取作月亮,現在卻在望着它默默流淚,“你們......”
“想要跟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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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結果,就是我跟了我爸,小翡跟了我媽,”谌玉趴在欄杆上面吹着風,微微擡起玉頸,如黑綢般的發絲輕輕劃過纖細的腰際,“後來我爸心病難除,整天郁郁寡歡,最後在我高考完的那一天跳樓自殺了......”
她頓了頓:“就在這台望遠鏡的旁邊。”
夜幕降臨,谌玉的視線落在那枚被雲霧籠罩的新月上:“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和我爸一樣,成為一名天文學家。可出了那件事後,我再也無法通過望遠鏡看任何東西,怕看到什麼,都會想到那天回家時我爸血肉模糊的樣子。最後我想,既然考不了天文系,那就像我爸一直想做的那樣,能看一看不同國家的月亮也好。”
旁邊颀長高挺的人沒有說一句話。
“好了,我的事也說完了,”谌玉轉過頭對祁年說,“今天很晚了,你先......”
她說到一半,突然被一個溫熱堅實的懷抱緊緊擁住。
這懷抱太緊,像是抱住了一盤随時會流逝的散沙,壓得谌玉差點喘不過氣來。
“祁...祁年,你抱得太緊了。”谌玉艱難地從口中脫出幾個字,“松...松開些。”
“對不起。”
輕到一陣風飄過都會吹散的三個字,卻因兩人及其靠近的距離變得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