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從過分陌生的氣味裡醒來。
被子、枕頭,甚至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有她身上的味道,是一種與他身上那種陰沉苦澀完全不同的溫暖氣息。
他并不讨厭這味道,隻是覺得很困擾。
從窗邊透進來的陽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額頭上,他被烤得微微蹙眉。他沉重的眼皮掀開一條縫隙,随即被刺目的陽光逼得再次緊閉雙眼。他枕着房間角落裡坩埚發出的輕微沸騰聲翻個身,卻被外面傳來的食物和咖啡的香氣弄得清醒。
幾點了?
斯内普瞥一眼書牆一側的鐘,擡手按着眼睛,勉強撐起身體,掙紮着讓自己從睡眠不足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起身以後,他先去查看坩埚的成色。确認無誤後,他換上襯衫,用魔杖将床鋪和睡衣都整理回原來的模樣。從盥洗室簡單地洗漱過,他随意用手指攏了攏微卷的黑發,扣好外套的袖口,循着廚房裡飄出的香氣走向客廳。
讓他沒想到的是,忙碌在廚房裡的并不是蕾雅,而是雷格納。令他更驚訝的是,雷格納正在親手煎着培根,動作看起來十分熟練這份工作。察覺到斯内普的過來,雷格納轉過頭對他打了個招呼。
“早,西弗勒斯。魔藥怎麼樣了?”雷格納就手上的培根逐漸煎成一種微焦可口的顔色:“簡單早餐,雞蛋培根,還有烤黃油吐司,還想吃點什麼嗎?”
“很夠了。”斯内普擺擺手,禮貌地說道:“魔藥還要大概四十五分鐘。”
“那正好,趁這段時間吃個舒心的早餐吧。”雷格納用左手揮了揮魔杖,櫥櫃上的烤箱兀自打開,三片烤好的黃油面包顫悠悠地飛到他手邊的盤子上,“丫頭估計還要一會兒才醒,你先坐下吧,早餐馬上就好。”
斯内普遲疑着點了點頭,生疏地回答:“嗯,謝謝。”他實在是沒有過多參與這種話題的經驗。
為了緩解尴尬,斯内普随手将昨晚讀到一半的書從茶幾上召喚過來,拉開餐桌最邊上的椅子坐下。緊接着,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飛到他手邊。
雷格納一邊忙着,一邊從餘光中瞥向斯内普:“魂器的事,有頭緒了嗎?”
“完全沒有,隻是終于明白為什麼鄧布利多要複制格蘭芬多寶劍。”斯内普說着,翻動着手中的書頁。
“格蘭芬多寶劍?!那個傳說竟然是真的?”雷格納正把培根撥到餐盤裡,往熱油裡敲入的三個雞蛋發出吵雜的滋滋聲。“就是那個,真正的格蘭芬多能在有需要的時候獲得它。可我在學校的時候,從來沒見過有人使用過它。”
斯内普把書頁往後翻着,嘴角有譏诮:“傳說有幾分真實性難說,但寶劍的确一直在校長室裡。”
“哦梅林——那我真想去摸一摸。”雷格納興奮地感歎着,他忽然頓了頓,想起什麼東西一樣轉身,“對了。”
“怎麼?”斯内普挑了挑眉。
雷格納歎一口氣,又背過身去,将成型的雞蛋小心放進餐盤裡。他的語氣裡有懇求:“如果她執着要回去,呃,你知道我按不住她的。如果是那樣,能麻煩你盡量……”
斯内普默默地把書合上,皺起眉毛,擡眼看向正在把早餐端來的雷格納。他的黑眸收緊,承諾地開口道:“我會盡力而為。”
就在這時,蕾雅帶着惺忪的睡眼走進餐廳,嘟哝着:“早,爸爸。”
“早,寶貝。”雷格納将另外兩盤早餐放在餐桌上,轉身去洗手。
蕾雅感覺餐桌的遠端多了一份早餐,她疑惑地順着探過去,瞄見一個黑色身影。旋即,她臉上的迷糊被一種醒目的紅色取代。她立刻垂下腦袋,小聲地說道:“早……呃,先生。”
斯内普盯着她眼下的绯紅有一瞬,壓着嘴角悶哼一聲,面不改色地将黑色瞳仁移到别處,擡手把苦澀的液體送入口中。
蕾雅低着頭從他身旁走過,倒了一杯咖啡,然後在遠離斯内普的地方坐下,安靜地開始吃早餐。
早餐後,雷格納換上工作西裝,走到書房門口,笑着拍了拍站在門口顯得有些忐忑的蕾雅,推開門走進去。
房間裡,斯内普正一條腿跪在床上,右手托着白發老人冰冷的軀體,左手舉着一杯冒着煙的紅金色濃稠藥液。
“需要幫忙嗎?”雷格納連忙靠近一些。
“再好不過。”斯内普說,稍微側開身子,給雷格納騰出位置。
雷格納伸過手來,輕輕掰開老人的嘴唇,墊高他的頭顱,好讓斯内普将藥物一滴不漏地灌進去。
斯内普把空杯撂在床頭櫃上,掂起魔杖指向鄧布利多。他用漆黑的魔杖尖端抵着鄧布利多的前額,嘴裡開始低聲念着一連串咒語,随後,魔杖尖端緩緩移向鄧布利多的心髒,而後是腹腔,膝蓋,腳。
梅林,這家夥真的像個喚靈的黑巫師,雷格納心想。要不是他對黑魔法習以為常,他可能還真的一時難以接受面前的景象。
斯内普收起魔杖,用手背輕輕觸碰鄧布利多,很快感受到逐漸微暖的熱度,一絲欣慰悄然從他的黑眸裡劃過。他松了口氣,低聲說道:“也許成功了。”
雷格納瞪大眼,注視着本已經入土為安的老巫師軀體,分明瞅見老人的胸膛逐漸起伏,呼吸變得緩慢卻真實。他驚呼一聲:“噢梅林的胡子,你也太厲害了。他,他在呼吸。”
“不錯,但是離真正蘇醒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斯内普将鄧布利多安放在床中央,替他整理好被褥。
“還要多久?”雷格納問道,注意到鄧布利多的臉已經不再那樣蒼白。
“我說不準。”斯内普轉過身,“這個藥每月要服一次,幸運的話,也許下個月他會醒來,但我認為那幾乎是不可能。而且,即使他醒來,也還要面對漫長的恢複期。”
“畢竟死而複生,能做到這樣已經是奇迹。”雷格納跟在斯内普的後面,感慨得連連搖頭,嘴裡的稱贊更是毫不掩飾:“西弗勒斯,你的能力讓我歎服,霍格沃茨能有你真是太好了。”
“這段時間,你需要每天為他施展清潔咒,保持水分和營養的攝入。注意皮膚的狀況,如果有其他變化,立刻通知我。我每周一會在魔法部,盡量每周來一次。”斯内普平直地叙述着,“實在緊急的情況,請你以魔法部的名義給霍格沃茨校長傳信,可以嗎?”
“這簡直不能更貼心了,西弗勒斯。”雷格納點頭,“沒問題,我在魔法部各個部門都有些熟人,應該可以周轉得開。”
蕾雅不時探頭傾聽着屋内的情況,被他們那種聊天的氛圍感勾起更多的好奇。等他們從書房出來時,她連忙湊上前去:“……成功了?”她小心翼翼地轉向父親。
“成功了,我親眼所見,鄧布利多校長活過來了。”雷格納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向大門走去準備上班。
蕾雅猛地把雙手合十抵在嘴邊,心中湧起一片欣喜,忍不住側過頭看着那位魔藥大師:“太好了,先生!”
“嗯。”斯内普瞥了她一眼,稍稍颔首,平時漠然的臉上竟浮出一些平和。
他成功了……!
太好了,梅林終究眷顧了他。
“對了。”雷格納突然想起什麼,嘟哝着轉過身,用魔杖從客廳壁爐上方召來一支鋼筆,傳到站在蕾雅旁邊的斯内普面前,“西弗勒斯,我知道飛路網被監控了。這是我們家的門鑰匙,已經登記過的。無論什麼時候,隻要你方便,你随時都可以來。”
“這支鋼筆是我們家門鑰匙?!我怎麼從來不知道。”蕾雅驚訝地盯着那隻鋼筆,想起來它在壁爐上已經躺過至少兩年。她忽而覺得,眼前笑容溫柔、面容可掬父親,實力與心思也遠比她想象得更強大、更缜密。
斯内普也被雷格納的舉動震住,他的手頓了頓,錯愕一瞬才慢慢接過那支黑色的鋼筆,上面刻有一個獅子頭的紋樣。
盡管他努力掩飾情感波動,但蕾雅還是察覺到他的眼裡閃爍了一下。他揚起下巴,鄭重地對雷格納說道:“謝謝,雷格納。”
雷格納離開去上班了,斯内普也很快準備出發回霍格沃茨。
黑發少女安靜地跟他一同整理好手提箱,他将些許後續仍然會用到的魔藥材料留在這裡。再次去确認過鄧布利多的情況後,他們走到萊恩哈特家的花園裡。
盯着垂落的黑袍一角,蕾雅終于鼓起勇氣開口:“……下一次,是一個月後嗎?”
“是。”斯内普沒有看她,注意力放在随風不安搖擺的格蘭芬多圍巾上。
“嗯……”蕾雅輕聲回應,心裡空落落的。
斯内普察覺到她的情緒低落,飛快掃她一眼。他沉默片刻,仿佛是有巨石壓在喉嚨,艱難地低聲道:“到時你也會回來。”
“什……?!”蕾雅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斯内普是什麼意思。下一瞬,她在砰砰巨響的心跳裡擡起頭去,難以置信地對上他的眼睛,“您是說……”
斯内普迅速避開她的視線,知道那目光會灼傷自己。他往前走兩步,以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如果那是你的決心。”
“是的!請讓我跟您一起!”蕾雅急切地答道,但話還沒說完,斯内普已經消失了。
四天後,她在國王十字車站與滿臉愁容與不舍的雷格納告别。父親的擁抱比任何時候都緊,仿佛不願放手。遠處,其他為孩子送行的父母臉上也挂着相同的陰霾。
“蕾雅,記住。”列車開前的最後一刻,雷格納把手放在她單薄的肩膀上,臉色凝重到宛若是在被剜心掏肺,語調也是前所未有的哽咽深刻:“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一定要記住,你是一個萊恩哈特,一個格蘭芬多。是我最勇猛、最寶貝的小獅子。”
僅一瞬,蕾雅的眼裡就湧出淚水。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再次擁抱父親,然後快步轉身鑽進霍格沃茨特快,好像害怕自己會後悔一樣,再也不敢回頭看他一眼。
而本應擠滿學生的霍格沃茨特快,此刻至少空了一半,平日喧嚣的歡笑和叫賣聲全都消失不見,每個車廂裡都隻剩下壓抑的低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