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發被盤起,細長的脖頸下青筋微突。
高挑的,潔白的無袖襯衣,手臂線條顯得有型。腰間綁着黑格外套,慵懶而又松弛。
邱霜意雙手環在身前,聲音平淡問道:“去三無嗎?”
“去啊。”沈初月唇角泛起一絲釋然,将肩膀上的包帶扯了扯。
一路上,邱霜意安靜開車,而沈初月雙手編輯教課總結,準備發給睿睿家長,彙報每堂課這孩子的進步。
紅燈亮起的那一瞬間,除了跳動的紅色數字,剩下的都成了靜止狀。
“最近忙吧。”
沈初月發送完一大段文字後,索性按下了熄屏鍵,終于說出了第一句打破安靜的話。
邱霜意的食指輕敲方向盤,餘光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撤回,尾音沒有重量:“是有點。”
空氣間又沒了聲。
緩緩,邱霜意平住氣,佯裝安然模樣:“你之前去過三無,為什麼還要和我去?”
“因為……”沈初月歪頭,後頸倚在小靠枕上,沉思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
長睫緩慢上揚又垂落,目光落在遠處跳動的數字。
每一幀都鮮活、熱烈。
沈初月撐着下颚,完課後總會混有幾絲疲憊,音調幾乎是滾落出來:“看你啊……”
邱霜意指腹按壓在方向盤許久,宕機之際耳根透出細微粉紅。
可還未給邱霜意亂想的時間,沈初月就揉揉太陽穴,又解釋道:“看你都在忙什麼,看這行到底賺不賺錢。”
邱霜意雙眸微張後恢複到原樣,目光在詫異與失落間僅僅遺存了三秒,卻被沈初月一覽無餘。
邱霜意不說話了,神色變得冷冰冰的,車内的冷空氣都沒她壓抑。
綠燈亮起,此刻又回到安靜的狀态。
沈初月恍惚轉過頭,凝望車窗外的風景,唇角止不住笑。
三無酒館内永遠都是那麼熱鬧,當一群因為音樂而志同道合的歌友們共同唱完一首首經典老歌後,便開始分享少年時青澀的故事。
藏在課桌抽屜裡還未寄出的情書,發誓高考後想說卻遲遲拖延的真心話,以及兩張不同城市相隔千裡的車票。
沈初月坐在吧台邊,安靜注視着有限光線下别人的光彩。
緩緩,她感到桌面窸窣的聲響,邱霜意将筆和方形便利貼推到她面前。
“這個是什麼?”
幽然的燈光與邊界感都變得恍惚,沈初月遞過,便利貼上沒有一個字迹。
“今天酒館的活動,留下一句最想說的話。”邱霜意雙手撐着吧台桌面,卻一眼望向遠處彈唱的客人朋友們。
語氣漫不經心,郁然的眼睛底層壓抑某種情不得已。
黯然的藍光落在邱霜意的側臉,屬于年輕的青澀也有幾絲穩重,眉間溫柔秀美,卻從未有過冰川淩冽。
沈初月小心窺視,她見過十六歲時的邱霜意,精緻的妝容和禮裙都蓋不住本身的光亮,是一曲柔和的弦音。
而此刻的邱霜意,松弛淡然。
手背的骨節綿延起伏,青筋像是小溪流淌。
身前懸挂的銀飾項鍊在光下也閃亮,緩慢幅度晃動,是一顆細小的流星。
時間并沒有在她身上刻下太痛苦太決絕的痼疾,以至于有那麼一瞬間,沈初月依然覺得此刻的她并沒有和十六歲有什麼區别。
除了——
沈初月握住筆,在淡黃的便利貼上緩緩點了幾個點,聲線慢悠悠的:“邱霜意,你還記得我們高中那節心理課寫紙條嗎?”
“嗯,記得。”邱霜意睫毛半垂,落下淡然的影。
“那時候有一個問題好像是,你最想和那人做的事情是什麼。”沈初月若有所思,勾出一縷發絲,打了半圈在指節上。
邱霜意微微揚起嘴角的弧度,歪歪頭看着沈初月:“你當初捏成一團,好像是被我氣的。”
沈初月也露出一側的梨渦,淺淡的凹陷,語氣綿長而安甯:“就是被你氣的。”
她落下筆尖,筆杆晃來晃去,寫下了一句話。
而邱霜意便平靜注視她寫出的一筆一劃,此刻分明是最接近的距離,卻依然感覺遙遙相望。
背後的燈光明暗搖曳,筆墨滲入便簽紙,沈初月垂頭将落筆的速度放得很慢。
邱霜意對誰都好,這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
這份光亮放在誰的身上都能感到溫暖,而沈初月在她身上溢出的愛恨,不過是偶然興起的錯位。
在錯誤的時間和空間中,沈初月與她站在一起,倒是顯得自己局促又無能。
無數次内心深處的回鳴聲音訴說着彼此的差異。
可是——
「我隻貪婪地希望,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能消散得慢一些。」
六年前,這句話安靜地躺在十六歲沈初月那張被揉皺的、遲遲未送出的紙條上。
卻又在無人窺視的某一刻課間中,被沈初月重新攤開,用掌心反複抹平。
而此刻,這句話重新出現在了便簽紙上。
字迹工整,終于在邱霜意的面前展現出來。
邱霜意接過便簽紙,唇角的弧度也難言是什麼情緒。呼吸變得緩促,眸光混有淡淡的忐忑。
沈初月隻聽見了邱霜意的幾絲歎息,随後又聽見她淡然嘶啞的聲線變得輕飄飄。
轉折地、逶迤地、小心試探地。
“那個你希望的人,此刻在現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