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僅僅去了見過袁時滿一面,随後再也沒有聯系過。
隻聽母親說她恢複好後又去了一趟冰島,不過這一次是瞞着家裡人去的,沒有人知道她術後的情況。
但後來聽她父母說,術後旅遊回國的她似乎笑得更開朗了。
而母親讓沈初月向班主任請假一周,以病假的形式,讓她在家中好好調理狀态。
但是沈初月知道,這是怕走了風聲。
盡管沈初月明知自己哪也不疼,看似和健康人沒什麼區别。
沈初月坐在紙箱旁,一邊掰豆角,電視裡播放的是不知來路的保健品廣告,頓時注意到母親放下了擰鬧鐘機芯的電動螺絲刀嗡嗡聲。
“那個姐姐,還沒有男朋友吧。”沈初月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母親對着塑料外殼的型号,扣在了白色底盤上:“現在沒有,就能确保以後沒有嗎,就不結婚嗎?”
母親一邊說一邊取出電動螺絲鑽,眼睛眯得很細。
扣下啟動鍵的鐵片,嗡嗡聲又起。
沈初月垂下長睫,豆角“咔”地掰成了兩段。
她将聲音壓到最低,卻像牽引的細線。
細弱的音波顫動,勒得心髒隐隐作痛:“如果我不結婚,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做手術了?”
“我不想做手術。”
嗡嗡聲頓時停止在空氣中,安靜得令人難以喘息。
電池被按在了鬧鐘機芯,檢測其能否正常運作。
片刻沈初月隻聽到了母親輕輕歎了一口氣,一隻手擰着鬧鈴轉扭,頓時一聲清脆機芯的“滴滴”打破兩人思緒。
沈初月也幫過母親檢驗機芯,她知道若是鬧鐘機芯有問題,那怎麼換電池也不會鈴響,最後還是會被丢入廢棄箱中。
沈初月也選擇閉嘴了。
她垂下頭,幾縷發絲微曲,半挂在側臉上。
将細長的豆角掰成一截又一截,放入塑料菜盆裡。
她并不想在母親面前胡攪蠻纏,她也不在意有沒有一個标準答案。
客廳裡窗戶狹窄得見不到太陽,但也幸運,偶爾會有風吹過。
至少證明自己還可以泛起漣漪。
手機屏幕上每天都會彈出一條消息,每天的消息都不同。
沈初月整理好菜盆,将手洗幹淨,翻開了熟悉的聊天界面。
4月19日11:59
秋意:江月,病好點了嗎?
4月20日11:46
秋意:我找到一家很好吃的糖水店,有你喜歡的湯圓,要不要一起去嘗嘗?
4月21日11:50
秋意:這幾周又發了好幾份試卷,我要不要帶給你?
4月22日11:48
秋意:下周期中考,你要回來嗎?
挺有意思的,邱霜意每次都會挑中午的時段發送,隻有一句話,沒有任何表情包。
邱霜意的每條消息,都是問句。
或許是與陳述句不同,問句尚且希望是能等到對方的一個答案。
而沈初月未回複她。
直到今天午飯過後,沈初月清理完竈台和碗碟,手機屏幕的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一點。
沈初月倒是感到稀奇,重新刷新界面,并沒有新消息。
自然點開對話框彈出鍵盤後又取消,那白色黑字的消息還是标有昨天的時間條。
她細眉蹙起,莫名其妙檢查網絡連接,又莫名其妙長按關機重啟。
最後撇了撇嘴,将手機反扣放回桌面上。
心想邱霜意定是覺得沒意思了,若是單單留她一人空期待,顯得自己像個傻子。
隻是頓時有一聲鈴響。
母親讓她去開門。
沈初月還以為母親訂了魚,應該是隔壁鄰居送魚過來。
她伸了一個懶腰,側身向門邊說了一聲:“挂在門口就好。”
門鈴聲平靜了一會,再次響起。
沈初月無奈,下意識扣下門把手:“我說以後……”
可恍惚間門還未開起半截,青檸淡香溫柔了空氣間的細微燥熱。
沈初月微傾半身,頓時噤了聲。
面前少女淡紅的臉頰上有着藏不住的局促,将試卷揣在懷中。
頓時注視到鐵門開時露出一絲熟悉的雙眸時,頓時有點慌忙解釋道:
“班主任讓我給你帶試卷。”
居民走道欲閃欲滅的燈裡,樓梯轉道蛻皮掉漆又貼滿各種廣告的牆壁。
如同被豢在蝸殼内,又洇入鹹潮的酸嗖。
邱霜意站在她的面前,簡單的素白短袖沒有多餘褶皺,金屬紐扣點綴的高腰牛仔褲,修飾她纖細的側身。
背帶松垮地挂在正直的肩脊上,寬大的衣領間暗露鎖骨的秀美。
高束起的馬尾簇起幾根短毛,顯得俏皮。
或許是天氣回暖太快,或許是此刻的居民樓走道悶熱。
沈初月看到了她脖頸上晶瑩的汗滴,會讓人想起夏日剛從冰櫃中取出的玻璃瓶汽水,微微挂水珠,緩緩垂落。
幾縷發絲,盤根錯節般貼覆在後頸的肌膚。
沾染了初夏的味道。
邱霜意又補充一句:“班主任說她和你溝通過了。”
沈初月愣在原地,才發現今天是周末。
她眨了眨眼,被關在家中,好似時間都被凝滞,嗅不到外界的味道。
班主任确實和她溝通了,語氣很溫柔,好似生怕影響到她的情緒。
又說生病要好好養病,還問她還回不回學校。
沈初月不知道怎麼回答,總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病,所有人都認為她有病。
最後隻好跳過病情的事,那時候隻說了兩個字:“我想”。
邱霜意另一隻手晃動了片刻,沙沙的塑料聲頓時讓沈初月發覺面前人又領着打包袋。
“我順路買的,身邊人都說這家糖水鋪好吃,就給你帶了點湯圓。”
邱霜意擡手,将塑料包裝袋遞給沈初月,透明包裝盒透過紅糖湯底,還熱乎乎的。
“好像說和那些速凍湯圓不一樣,你試試。”
沈初月半身側在門後,一隻手接了過來,低聲在門後說了一聲:“謝謝。”
邱霜意唇角簡單露出細微的弧度,目光太過于明亮,和此刻混亂的走廊道格格不入。
沈初月霎時心髒被攥緊,她望向邱霜意。
腦海卻是草魚的苦膽,被刮刀割下的黑鱗片,以及嘈雜的叫賣。
空氣間的酸腥又漫上心頭。
邱霜意扯了扯挂在挎包的背帶:“那我走了?”
可鐵門頓時向外“咔”一聲,沈初月走到她面前,被洗得發白的居家服顯得她身線瘦弱。
“這居民小區有條近路,我送送你吧。”
沈初月慢悠悠開口,但其實她更想說的是:陪我說說話吧。
“你同學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還不給人招待招待?”
恍惚間母親在客廳将聲線提高,沈初月簇得一下回頭,瞳孔微張變得格外惶恐。
指甲陷入掌心的軟肉中,猙獰的痛感被昭然若揭。
“你帶她去你房間。”
沈初月下意識喊道:“不要!”
“你這死孩子怎麼回事?”母親将聲線又高了一度。
邱霜意眼注視到沈初月咬牙眉間微蹙,随後肩角緩緩下落。
沈初月轉過頭望着她,宕機片刻。
彼此好似對視許久,最後她聲線變得細微:“進來吧。”
邱霜意有些呆愣,想着不要太為難面前人。
“沈同學要是不方便,我就不打擾了。”
可沈初月到像是被小石子砸中,頓時壓制的情愫瞬間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