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被嘶吼、疼痛覆蓋嗎。
那該有多疼啊。
她緩緩顫動着唇,卻在無知無覺的恐慌中奈何尋不見一絲聲響。
下一秒,她的眼尾濕潤,瞳孔周圍覆滿血紅。
那抹光亮好似凝滞在眼眶中,遲遲不肯下落。
連沈初月都分不清,那是她的眼淚,還是她的膽怯。
「可我不想在她面前掉眼淚。」
“邱霜意。”沈初月垂頭,聲線顫微,像是用了全部力氣。
邱霜意疑惑:“嗯?”
沈初月這次渾濁着哽咽:“轉過去。”
邱霜意迷迷糊糊按照她的話側過了身。
下一秒,沈初月的雙手扣在她的肩角,而頭靠在她的後頸,細碎的發絲與後頸的肌膚摩挲,泛起小蟲啃食的癢。
此刻沈初月垂頭,秀發遮蓋住了雙眸的底色。
伴随晃動的光影,情緒勝似海嘯洶湧,來得太不講道理。
刻骨般的锉痛令她那滴晶瑩豆大的淚終于墜落,暈染在了褲面上。
或許是某一刻的有所依偎,而令她苦澀。
得知病情的那天當晚,她安靜蹲坐在母親的房門外,聽了母親哭了一夜。
那天雨好大啊,天花闆的漏水連最大的塑料盆都裝不下。
沈初月自然知道她身體缺了一部分,她以為她可以不在意。
她卻忘了疼痛不會疼了一下就會消失,而是此後長期順延神經,後知後覺,愈來愈烈,折磨心性。
沈初月以為隻要不被提及,那她就可以繼續裝傻裝愣下去。
可邱霜意的一句玩笑話,偏偏撕碎她缥缈的虛假幻象。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那句話,為什麼我身體缺少的部分被你當成玩笑話?」
「我好讨厭你,為什麼要逼我看清我自己?」
「我又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我?」
從肌理組織間滲入,再到感官被侵占,最終篆刻入骨髓的痛覺。
直到那時候,她低頭注視,才發現心髒早被剜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血肉模糊。
太過于遲鈍,太過于愚笨。
「可我好害怕。」
沈初月細微的哽咽埋不住聲響,邱霜意早就感受到身後那人抓握的力度逐漸變得猙獰顫動。
她知道沈初月在哭。
沒有聲嘶力竭,卻也痛徹心扉。
呼吸一頓一簇,猶如心電圖緩緩攀升絲毫又下降。
邱霜意垂下長睫,并沒有再诘問。
肩角上的那手指好似不斷抓握着,沈初月将頭埋得更深了。
「可是邱霜意,我好害怕。」
「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了。」
玉蘭在風中搖曳,落下點點殘影,與月季的绯紅滾落在一起。
「我怕有一天,将完好的血肉再分隔以防愈合,永遠佩戴着并非身體自有的模具。」
眼淚不說謊,濕潤了邱霜意身後的衣衫。
細蒙的雨幕間,失焦的視線也變得層層疊疊。
「我這副機械的身體,是否還會周而複始地運轉下去?」
—
後來沈初月面對公共衛生間的鏡子,觀察着紅腫的眼睛,血絲還未退散。
要是吓到病房的姐姐就不太好了。
她用紙巾擦去手上的水漬,一轉身才注意到邱霜意半靠牆壁,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初月問道:“是不是很傻。”
邱霜意隻是很有禮貌笑了笑,沒有說話。
沈初月倒是撇嘴笑了一下,随後将口袋的三朵玉蘭取出,濃郁的香氣将布料都染得幾絲柔和。
沿着醫院的走廊,她的腳步逐漸加快,身後的風都将她碎發吹亂。
可到了病房前,護士卻将她攔住。
護士很明确告訴她:“不要進去,病人已經在休息了。”
“能不能就給我幾分鐘?”沈初月有點慌亂。
“不行。”
“那能不能……幫我把玉蘭花放在她的桌上,”沈初月聲線變得細微,将手心攤開,三朵玉蘭安然躺在手心上:“她或許喜歡玉蘭。”
護士歎了一口氣,四周瞻望片刻,答應了沈初月的請求。
沈初月小心翼翼将玉蘭遞給護士的手上,随後站在病房外,遲遲沒有離開。
就連她都不知道此刻她該想什麼了。
“那病房的姑娘又換藥了嗎。”
“遇到那種病,隻能說命不好了,遭罪啊。”
恍惚間,沈初月聽到路過的聲音,思緒變得宕機。
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她差一點就忘了,玉蘭摘下的那幾分鐘内,會開始變得泛黃,卷皺。
變得毫無生氣。
沈初月的後背靠在冰涼的牆壁,又緩緩落下。
她蹲在病房外,鼻尖泛起酸楚。
将頭靠在雙臂間,她雙眼通紅,呆愣地凝望角落邊的一盞綠植。
沈初月後悔并沒有将最新鮮的玉蘭摘給那位姐姐。
可她恍惚間又明白了,玉蘭不過是姐姐僅僅為了留有一絲尊嚴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