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上的人可是她唉。
祁野逸低垂眼睫,昏黃的燈束自頭頂傾瀉下來,在他略微凹陷的眼眶拓下一排淡淡的陰影。從祝芙的角度望過去,隻能看見他窄瘦平整的下颌。
祝芙仰着頭,靜待他開口。一雙圓圓的葡萄眼亮晶晶。
不過祁野逸顯然沒有要理她的意思。
不喜歡别人闖進私密空間,不喜歡别人窺探自己未完成的畫,這難道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常人到了這裡,也能讀懂他是不願意了吧?怎麼這人還要問出口來,反倒讓他有些尴尬起來了呢。
他搖搖頭,轉身去拿水杯,試圖借此澆滅心裡的躁氣。
祝芙見他欲要轉身,對自己的問題也不理不睬,便要伸手去拽他,結果手臂落在半空中,突然刹住了車。
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地好哦。
他看起來好像又有點臭臉。
于是她跟在祁野逸身後,也随他走向一旁的矮茶幾,語氣自然:
“惬意,你畫得真的很好唉,雖然還沒有完成,但看上去跟我爸爸畫得一模一樣呢,連我差點都要被騙住了!”
“爸爸?”祁野逸手一滑,杯子差點脫手。
“對呀對呀,你不知道這幅畫的作者嗎?祝修明,是我爸爸!還有還有啊,這上面的小女孩是我,嘿嘿。”
祝芙心裡有點小驕傲,畢竟自己的爸爸除了美院教授的身份外,作為一名畫家在社會上也算小有成就。
長久以來,臨摹他作品的人其實也不少,但大多要麼隻畫到皮毛,見不得骨魂,要麼就是學虎不成反類犬,搞得一團混亂。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臨摹祝修明作品臨得這麼像的。
她覺得驕傲,一方面是因祝修明,一方面是因祁野逸。但講到最後,也許是因為提到了自己,又開始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于是便有些害羞地用手指絞起了頭發。
祁野逸還沉浸在她前半句話帶來的震撼之中,絲毫沒有注意到祝芙的小動作。
壞了。
那句老話怎麼說來着?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他這下是真濕了鞋了。
不但濕了鞋,還馬上要被人拉進河裡淹死了。
試問有什麼比臨摹别人的畫售出前被對方女兒發現更慘的事情呢?
哦,還真有——直接被對方本人發現。
祁野逸覺得自己最近很有必要回泉湧寺上一炷香,怎麼這麼巧合的事就被自己撞見了呢?這可是前兩天才敲定的單子啊,因為對方開價比較高,他特意連夜便開始畫。
結果還沒畫完呢,先被人家原作者的閨女給抓包了。
不過,她好像以為自己隻是單純的在進行臨摹練習?
他微微松了一口氣。
“說起來,惬意你怎麼想到要臨這幅畫的呢?”她轉過來。
“唔……”當然是因為客戶要求啊,要擺在兒童主題遊樂房裡的裝飾畫,總不能是馬蒂斯吧。
“啊,難不成……”
“難不成你是我爸爸的小迷弟?”她眼睛開始放光,好像在說,我可以引薦你們認識呀。
引薦就算了吧!
祁野逸心裡打了個寒戰。
要知道市面上流通的祝修明仿品,百分之九十都是出自他手啊。
當代比較有名氣的畫家裡面,他臨祝修明臨摹得最像。
“呃……”
“你不用擔心的,我爸爸人很好的,他看到你的作品一定會很開心!不過他現在去外地研學了,要下個月才能回來……”祝芙垂下腦袋,但很快又想到什麼似的,瞬間打起精神。
“但下次打視頻電話的時候,我也可以介紹你們認識的!”
祁野逸心裡慌得一批,隻想趕快讓她忘記這件事,于是開口轉移話題。
“對了,你來找我做什麼?”
“嗯?”
祝芙頓了兩秒,突然一拍腦袋。
對呀,她是來要魚的!
她悄悄轉了轉眼珠,視線掃向屋内。
卻沒有發現任何關于魚的痕迹。
心一下沉入谷底。
“嗯……你、昨天晚上……”她撓了撓耳朵,神情扭捏。
祁野逸眼皮一跳,挑眉:“昨天晚上?”
“就是……昨天,哎呀,對不起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說夢話,可能是太累了吧,加上你、你……”
累?什麼累?哭得累麼?她真是好意思提呀。
還有還有,“加上你”是什麼意思?
“加上你當時,安、安慰我,實在太溫柔了……嘿嘿,讓我一下想到了媽媽……就、就睡着了……”
得。
怪他呗。
祁野逸閉了閉眼睛:“所以呢?”
“所以,我想跟你道歉,對不起,讓你在外公外婆面前說那麼羞恥的話!”
“然後?”
“然後還有,謝謝你,昨天送我回來,還有今天早上的粥……我以為是從外面買回來的,因為它看起來太像飯店裡做的了,惬意,你怎麼什麼都會做呀,不像我……”
祁野逸挺受用,聽她說到最後語氣裡難掩一絲小失落,剛想安慰她,就聽她又說:
“不過你下次能不能少放點鹽呀,是真的有點鹹。”語氣還挺認真。
“哦。”他面上神情不變,“沒有下次了。”
本來也不是隻做給她一個的,他用公共廚房,總不能吃獨食吧?
不過……
不過誰下次再煮粥給她吃,誰就是小狗!
祝芙見他表情和緩,以為他是說“下次不會這麼鹹了”,心裡一高興,說話也利索了,于是脫口而出:
“惬意,你還記得昨天晚上,我交給你的透明塑料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