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她騙過人,威脅過人,也殺過人。
她有心軟的時候,也有漠然的時候,但是隻有一件事情是例外。
她沒有辦法拒絕一個曾經對自己散發過無條件的善意的人。
興許按照佘武所說,她隻是喜歡漂亮的臉,為了讓自己開心,才會接近白若松,在霖春樓使喚家丁給白若松出頭。
可論迹不論心,對白若松來說,這是實實在在的幫助和善意,并且是她進去波詭雲谲的玉京之後,收獲的頭一份。
至少直到佘武背叛自己之前,白若松都願意盡自己所能地幫助她。
“我會幫你的,我會一直幫你的。”白若松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吓到一隻落在花蕊上的蝴蝶,“我相信如果是你,你也會一直幫我的,對嗎?”
佘武覺得很丢人,她除了自己都記不清的光屁股的時候,還沒有這樣哭過。
她咬着牙點頭,仿佛隻要不發出聲音,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白若松沒有發現她正在丢人地流眼淚。
白若松也十分識趣,沒有點破她的難堪,靜靜站在那裡等她平靜下來。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佘武終于冷靜下來。
她松開白若松的手臂,用一側的袖子擦了擦臉。
那一側的袖子本來就被細雨淋濕了,透出刺骨的冷意來,沾在臉上緩解了眼睑的紅腫。
佘武扭過頭去,假意害怕打擾到她父親,要走遠點一樣慢慢往前挪,實則是不想讓白若松看見自己的臉。
“我在玉京郊外尋了個書院。”她胡亂找了個話題,“雖說條件肯定不如國子監,但也不是個個貢生都是從國子監出來的,我想試一試。”
白若松真心為此感到高興:“那很好。”
白若松是除了父親之後,第一個這樣信任自己的人,這讓佘武略略感到一絲羞赧:“我自小其實也讀過一些書,隻要……”
“佘武?”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佘武的話題。
前側方,細密的欄杆裡頭探出來一隻細白的手。
那手一看就是沒做過粗活,金尊玉貴養起來的文人,可如今卻沾染上了刑部大獄不知沉積了多少年的污漬,黑一塊白一塊的。
随着那隻手握上欄杆,一張與佘武有三分相似的臉出現在欄杆後頭。
那張臉上嵌着一雙刻薄的眼睛,即便是如此落魄,還是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睥睨的目光看着佘武,仿佛在看一隻陷在淤泥裡頭的臭蟲。
佘武的臉在一瞬就沉了下去:“佘文。”
佘文冷笑一聲:“怎麼,連嫡姐也不會叫了?”
佘武:“我已經不在族譜上了,嚴格來說,你我如今并不是姐妹了。”
佘文的臉扭曲了起來。
盡管她一向都是這樣,張牙舞爪着,對每一個自己看不順眼的人都散發出惡意,但白若松還是頭一回看到她這種眼神。
怨毒中帶着嫉妒,活脫脫一隻下水道裡見不得光的老鼠,嫉妒着外頭擁有光明的一切,恨不得生啖其肉飲其血。
“你這個賤人!”佘文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都是你,都怪你!都怪你他才會……”
“道平?”男人弱弱的聲音從白若松的身後傳來。
白若松回頭,看見站在甬道中的男人,聽見佘武喊了一聲:“爹?”
佘武的父親身上還披着那件鶴氅,雪帽被摘了下來拿在手中。
他眼睛有些紅,小步走到白若松面前的時候居然行了個大禮。
白若松吓一跳,想伸手扶又怕唐突,還是佘武上前把人扒拉了起來:“爹,您這是做什麼!”
“從君是佘武的長輩,也是我的長輩,長幼有序,小輩擔不起這個大禮。”白若松也連忙表态。
“爹,我已經謝過了。”佘武跟着道,“真的,這是我和見微之間的事情,您就别饞和了!”
“你這孩子,真是……”男人歎了口氣,站直了身體,看向白若松,“道安真的好好謝過了?”
白若松點頭點得小雞啄米。
男人這才顯得有些釋然,還是對着白若松說了一大通的感謝的話後,才轉頭看向一側的牢房。
佘文從剛剛開始就安靜得過分,應該說自從男人出現之後,她就像一個乖孩子一般抵着欄杆學鋸嘴葫蘆。
“道平。”男人又喊了一聲佘文的字。
白若松看見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眼高于頂,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的佘文居然顫了一下。
她擡起眼來,看向男人,抿了抿唇,小聲開口:“小爹。”
她的“小”字喊得很小聲,以至于白若松一開始以為她也在喊“爹”。
從來隻有側夫和小侍的孩子喊正夫作“爹”的,哪有正夫的孩子管下頭的男人喊爹的,這不是倒反天罡嗎?
但在場的人都沒有對此表達什麼異議,仿佛是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稱呼。
男人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把手從欄杆縫隙探進牢房裡頭去,擦了擦佘文臉上的污漬。
佘文的全身都很僵硬,可居然一動不動,任憑男人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