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怎麼,怎麼……”一句話沒說完,男人的眼淚又下來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啊……”
佘文其實也沒受什麼苦,隻不過衛生條件沒有佘榮這麼好罷了,牢房裡頭也是放了将息未息的炭盆的。
可男人就好像是看見自家孩子還冰天雪地裡受苦一樣,一旁的佘武很不爽,拉扯了一下男人的袖子:“爹,她在賣慘,您别理她。”
佘文狠狠瞪了佘武一眼,但也隻有一眼,立刻就垂下頭去裝乖孩子,還俯下身方便男人給她擦臉。
佘文比雲瓊年紀還大,三十多的人了,家中正夫都生了兩個娃了,還這幅乖乖娃娃的樣子,看得白若松有點惡心。
白若松惡心,佘武隻會更惡心。
“爹!”佘武拽他。
男人無奈:“道安,雖說我如今與你母親分開了,可我們本就是沒什麼關系的人,你與道平是血脈相連的姐妹,不該如此生疏。”
佘武氣得嘴唇發顫。
但她也不是第一天被佘文惡心了,深知自己父親的良善,最容易被佘文裝出來的這種姿态欺騙,自己越是反抗情況隻會越糟糕。
“爹爹說得是。”佘武順從道,“我想與嫡姐單獨說說話。”
男人狐疑地瞧了佘武一眼,但仍然選擇了相信她:“那我先去外頭等你們?”
佘武點頭,男人又心疼地給佘文整了整衣襟,這才往外走。
白若松可不想留下來面對這場修羅場,趕緊跟上男人,也算是配合佘武那句“單獨說說話”。
雖然看好戲她很樂意啦,但這氣氛也太沉重了。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忍不住想起佘文之前那句沒說完的話。
“都是你,都怪你!都怪你他才會……”
他才會怎麼樣?
他才會離開佘府嗎?
白若松從前認為佘文對佘武的厭惡,僅僅隻是因為佘武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是一種蔑視和瞧不起,如今看來,嫉妒的成分要多一些。
好在佘武并沒有與佘文過多糾纏,白若松不過在外頭等了半刻鐘,她就出來了。
出來的時候,她就像一隻赢了的小鬥雞,昂首挺胸的,白若松都不用問就知道佘文一定半點便宜都沒占到。
男人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問一句什麼,但也不知道為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
在白若松表示了自己留在刑部還有事情之後,雙方在朱雀門外分别。
細雨已經停了,佘武一手拿着還在滴水的油紙傘,一手攙扶着自己的父親,慢悠悠走在朱雀大街上。
迎面而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童,裹着厚厚的棉襖,瘋跑着在平地上絆了一跤,蹭破了手,哇哇大哭。
小童母親咬牙切齒地把人提起來,在小童穿得厚實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讓你别跑你偏跑,棉襖都髒了!”
男人急匆匆從攤子後頭出來,手裡還拿着一塊抹布,埋怨道:“你打孩子做什麼!”
吵吵鬧鬧的一家人,佘武的父親微笑着看着他們,走出去一段路以後,才開口道:“道安。”
“怎麼了,爹?”
“你有怨過爹嗎?”
“怎麼會呢。”佘武笑了起來,“如果不是爹,我現在也在刑部大獄關着呢。”
等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白若松才轉身從承天門街回了刑部大獄。
刑部大獄的獄卒見白若松去而複返,有些不确定道:“大人這是?”
“我想見見佘榮。”她見獄卒一臉為難,補充了一句,“隔着牢門聊兩句就成,不會讓你為難的。”
獄卒知曉白若松如今是朝中新貴,在沒有更大官職的大人下令之前,也不敢攔着,讓開入口道:“大人還請快些。”
刑部大獄又濕又冷,隻有關押佘榮和其家眷的位置有一點點炭火帶來的暖意,遠處還隐隐有孩童的啜泣聲。
白若松腳步停在佘榮所在的牢房前,轉過身來,透過狹窄的欄杆間隙,看向裡頭的犯人。
佘榮背對着牢門坐在厚厚的草席上,原先直挺的背脊深深地彎曲了下去,從白若松的視角,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的一絲老态。
聽見動靜,她的身體紋絲不動,隻有頭部緩緩轉了過來一點,讓白若松可以看見她一隻半耷拉着的眼睛,和一點凸出的鼻尖。
“來看我笑話?”她開口,語氣中沒有譏诮,隻有深深的疲憊。
白若松看着她鬓角掩藏不住的絲絲白發,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佘榮留有後手,根本不在乎女帝将她下大獄,可她沒料到佘武的父親,那個她摯愛了一生的男人會來,以至于極其短暫地出現了動搖。
有動搖,就會有破綻。
白若松不顧地上髒污,盤腿坐下,視線與佘榮持平,聲音平緩,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道:“我是來請教尚書令大人一個問題的。”
她問:“您還記得,桓文十五年,長豐縣所屬邊境五城之一的盛雪城城破的事情嗎?”
佘榮嗤笑一聲:“這麼多年前的事情,你想讓我記得什麼?”
“是啊,已經是快八年前的事情了。”白若松盯着佘榮的側臉,“但是我想尚書令大人應該不會忘記這樣重大的事情吧,畢竟桓文十五年,正是您,指使前刑部侍郎何同光,買通了長豐縣縣令杜承禮,從内打開了盛雪城的大門,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