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前來,實則有一事相求。”佘武頓了頓,艱難開口道,“我父親想去一趟刑部大獄。”
白若松歎了口氣:“稍等片刻吧。”
說罷,轉身關門,回了院子。
佘武與父親二人在門口等了小一盞茶的功夫,就在他們以為白若松隻是敷衍一聲,不會再出來之際,朱紅色的大門緩緩開啟。
白若松一身淺绯官服,袍上繡徑一寸的小朵花,金帶十銙,腰側挂着銀魚袋,出門的時候被冷風一吹,哆嗦了一下,但很快收斂冷意,撐開手中的油紙傘,烏黑的六合靴踏進了水窪之中。
細細冷雨中,她回身看着佘武,唇色很淺,但烏黑的目光中透着暖意,開口道:“随我來。”
佘武也不知道為什麼,眼睛有些發酸,垂下頭掩飾一般地擦了擦眼睛,帶着父親跟上了白若松。
有白若松做保,刑部獄卒也不好拒絕,邊走邊低聲提醒道:“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再多可不行了,我們也是要擔責任的。”
白若松颔首,從懷裡掏出一點碎銀子,偷偷塞進獄卒手中,道:“我省得。”
牢門上頭的鎖頭被鑰匙打開,鎖鍊咔哒哒地往下落,牢房中閉目假寐的人眉頭一皺,緩緩睜開眼睛。
入獄多日,佘榮看起來也并不憔悴,甚至于眼袋下兩道斜紋都淺了些。
她的眼皮很薄,極寬的雙眼皮褶子壓在眼睛上,使她看起來神情恹恹,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佘榮視線掃過牢門口,看見白若松的時候,面上還有一絲譏诮,待白若松側身,露出身後披着鶴氅的男人的時候,她所有的表情又都僵在了臉上。
每個人都有弱點。
白若松看着佘榮那張僵硬而震驚的臉,忍不住想道。
無論是受了那樣沉重的刑罰,都不吐露隻字片語的左右司郎中,還是面對抄家下獄都面不改色,遊刃有餘的佘榮,都擁有能夠撬動他們用來武裝自己的硬殼的弱點。
牢門開了又關,白若松與佘武踱步去了一旁,将牢房留給了佘榮和佘武的父親二人獨處。
二人從下着細雨的外頭進來,渾身都是寒氣,在刑部大獄這種潮濕的地方更是難受。
白若松兩隻手掌放在身前,忍不住哈了一口熱氣,相互揉搓着取暖。
一旁的佘武見狀輕歎一聲,抓了白若松的手掌,從自己袖口探進去,貼在小臂上給她取暖:“知道冷怎麼不多穿一些?”
白若松感覺鼻子有些堵,怕自己凍得沒知覺以後,清水鼻涕流出來影響形象,先努力吸了吸鼻子,才開口道:“走得有些急,忘了。”
佘武沉默了下來。
等小臂内側的溫度被白若松攝取得差不多,她又很自覺地轉動手臂,換了一處溫度高的地方。
“差不多了。”白若松嘗試收回手掌,“你不冷麼?”
佘武緘默不語,卻堅持地抓着白若松的手臂不肯放手。
白若松掙紮無果,無奈地看着她,她卻垂着頭,盯着刑部大獄不知沉積了多少污垢的,黑黝黝的地闆不放,半晌才啞聲道:“對不起。”
白若松:“說這些做什麼,你在霖春樓不是還因為幫我,被你嫡姐關了禁閉麼?這下扯平了。”
佘武:“我那不是幫你,我就是看不慣那些喝點黃湯子就認不清自己的酒鬼。”
白若松:“那我也不是幫你,我就是想做好人好事不行麼?”
佘武笑了一聲,白若松感覺有什麼東西一滴一滴掉落在自己裸|露的手腕上,帶着一點滾燙的熱度。
“我曾經以為我,不會在意的。”她的聲音顫抖着,哽咽到幾乎是從喉嚨口擠出了的那樣,“可沒有人幫我,見微,除了你,沒有人幫我。”
佘武并不是貪慕虛榮的人,一朝落沒,她的心态也調整得很好。
錦衣玉食她用得,粗茶淡飯也用得,甚至于沒有了那些酒肉朋友,陪着父親的日子比起從前更為舒心。
可佘榮入獄,父親雖然嘴上沒說,卻一日比一日消瘦。
她想幫忙,卻屢次吃了閉門羹,那些曾經對着她母親伏低做小,一口一個肝腦塗地的官員都視她如虎豹,巴不得讓家丁拿了棍棒給她打出去。
來見白若松之前,佘武其實并沒有抱太多的期待。
她并不知道佘榮與白若松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步,可二人之間你來我往,不死不休的架勢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沒想到,到頭來,居然是這個她母親曾經起了殺心的人,這個到處搜羅證據,或直接,或間接導緻她母親入獄的敵人幫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