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爐上插着的三炷香已經燃過半,隻剩短短的一截,軟塌塌的一條香灰頂在紅色的一點火光上,顫顫巍巍,終于随着支摘窗外吹進的一縷冷風傾倒而下。
白若松腳尖一動,擡步走到慧心比丘尼對面的蒲團上,撩開下擺,盤腿而坐,恭恭敬敬地擡眼。
“慧心比丘尼。”她開口,“這應當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慧心比丘尼但笑不語,明顯是默認了下來。
白若松眯起眼睛:“你知道多少我的事情?”
“準确來說,我暫時什麼都不知道。”
已經做好對峙準備的白若松噎住了,她近乎狼狽地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地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短促而疑惑的聲音。
慧心比丘尼笑了起來,這次并不是那種浮于表面的客氣溫和的笑意,而是真的被白若松逗笑了,眼尾和額頭都浮現細細的紋路。
白若松意識到自己被逗弄了,不過她并不生氣,比起她經曆過的那些惡意,慧心比丘尼這點子笑意不痛不癢,甚至還帶着一些善意。
“比丘尼在笑什麼?”她平心靜氣地開口。
“抱歉,這位檀越,我并不是在笑你。事實上,許多人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都會像你一樣覺得我知道很多,在得到我一無所知的回答以後,也會像你這樣露出驚詫的表情。”
“可你并不是真的一無所知。”白若松準确點出了她話語中的漏洞,“你隻是‘暫時’一無所知。”
慧心比丘尼的笑意不減,表情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看來是一位聰慧的檀越。”她似是感歎一般,未曾捏着佛珠的那一隻手突然伸進了自己搭着的袈裟内側,随後慢吞吞掏出一隻……烏龜?
白若松盡量控制着自己的面部,不要再做出什麼太多驚詫的表情,防止被面前這位慧心比丘尼發現什麼異常——盡管白若松并不覺得她是靠觀察别人的表情來獲得消息的。
等慧心比丘尼将手裡的東西完全掏出來,舉到半空中以後,白若松才看清這并不是一隻烏龜,而是一副完整的龜甲,上下保留了兩個進出的孔洞。
這龜甲看上去有些念頭了,發黃發灰,邊邊角角都還有一些細碎的幹裂紋,但上頭密密麻麻刻滿了梵文——原來是占蔔用的兆龜。
“我從現在開始了解,也不太遲。”慧心比丘尼說着,手腕一轉,龜甲的孔洞中居然噼裡啪啦落下來六枚銅币。
她将兆龜舉得較高,銅币四散,大部分都落在了矮桌上,有一枚卻咣當一聲落到了青石地闆上,咕噜噜滾出去老遠,慧心比丘尼卻像是完全沒有發覺一般,視線都沒有往那枚逃竄的銅币上挪動一下。
她随手将兆龜放在一旁,二指并攏,自左往右摁住了第一枚銅币,嘴裡開始嘟嘟囔囔:“讓我來看,嗯……原來如此,被迫自戕,借屍還魂。”
兩指一跳,又摁上第二枚:“微弱的紫微星,帝姒血脈……”
慧心比丘尼擡起眼來,笑盈盈地看向白若松:“但是本人似乎并無此野心呢。”
白若松渾身寒毛直豎,遮掩在衣衫底下的皮膚上冒起一陣一陣的小疙瘩。
“哦,這個有意思了。”慧心比丘尼重新垂首望向第三枚,“複仇、蟄伏、陷害,嗯……過程很辛苦,注定會失去一些東西,還有你的愛人……”
說到這裡,慧心比丘尼突然愣住了。
她靜默着盯着第三枚銅錢看了許久,白若松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詫異亦或是疑惑之類的情緒,可什麼都沒有。
她慣會掩藏情緒,面無表情,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白若松敢打賭,就算此刻易甯在這裡,也無法從這位慧心比丘尼的臉上觀察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白若松實在是在意,應該說有關雲瓊的事情她都在意得不得了,不得不開口詢問道:“敢問慧心比丘尼,我的愛人,怎麼了嘛?”
“你們很好。”半晌,慧心比丘尼才重新擡起頭來,面上已經恢複了那種平和的笑容,“會白頭偕老,并且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白若松面頰一抽,剛想說些什麼,慧心比丘尼又慢悠悠補充道:“雖說是領養的,但也很好地繼承了你們各自的事業。”
白若松閉嘴了,心裡有些琢磨過勁來……慧心比丘尼說的領養的兩個孩子,不會是阿樂和小狼崽子吧?
這種知道自己未來的感覺不太妙,有種并不是自己做出的原則,而是跟着别人規定好的路線走的别扭感。
上輩子的白若松過得一塌糊塗,這輩子隻想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連忙開口阻止道:“可以了,慧心比丘尼,您不用再往下說了。”
白若松是徹徹底底服氣了,甚至還用上了“您”這樣的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