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白若松已經再三解釋過了,楊卿君和易甯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但是沈佳佳好像根本不在乎。
她看起來對楊卿君隻不過是見色起意,但皮囊本來也就是人的一部分,身為一個對雲瓊見色起意的人,她說不出勸導沈佳佳的話來。
在楊卿君開口,問沈佳佳要不要跟着他的時候,白若松都做好了二人分道揚镳的準備了,結果沈佳佳卻是那樣堅決地拒絕了楊卿君。
沈佳佳扒開桌面上的瓜子殼,抹出一片幹淨的地方,以手支頤,手肘可憐巴巴地靠在角落,歎氣道:“我是挺喜歡他的啦……但是他和我說讓我跟着他的時候,我發覺,我好像也沒有這麼喜歡他了。”
白若松:“?”
白若松:“你好善變啊。”
沈佳佳笑了起來,露出兩排皓齒,小虎牙尖尖,臉頰單側有個凹陷下去的梨渦。
她如今的這具身體是曾經的花魁,皮囊無疑是極其好看的,即便是這樣一個普通甚至帶有些誇張傻氣的笑容,也似清晨青翠草葉上的露水。
“夭夭,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麼嗎?”她聲音悠悠,語速也不急不緩,卻令白若松毛骨悚然。
白若松動了動喉嚨,咽下了口中嚼碎的花生,緩緩搖頭。
“我在想啊……”沈佳佳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弧度,說出的話像是淬了毒一樣狠戾,“他們活該!”
“他說要建男學,要我跟着他一起,哈?”她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的笑話一樣,面上全是譏諷,“我憑什麼要跟着他,跟着他去給男人謀求權利,謀求公正?”
“我們都壓抑了幾千年了!無數先輩的抗争,才終于讓我們獲得了如今的一點權益!讓我們可以讀書,可以工作,可以走上街頭而不被辱罵抛頭露面。”
“可是你看到了嗎,你看到這個世界的女人了嗎?她們這麼有力量,即便隻穿着一件褲子,大街上也沒有人會走上去說她們有傷風化!更沒有人,用審視身材的目光去盯着他們看!這裡隻有男人會被審視!”
沈佳佳驟然起身,雙臂拍在圓桌上,金屬盨哐當震了一下,但因為其重量并沒有翻倒,裡頭的瓜子和花生劈裡啪啦落了一地。
白若松正下意識去看地上散落的東西,她便隔着圓桌,腳尖墊地,上半身前傾,猛地貼近了白若松。
“夭夭。”她咧開嘴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這麼久,如今我也成為刀俎了,我為什麼要為魚肉去鳴不平?”
白若松張了張嘴,感覺肺部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擠壓收緊,讓她沒辦法喘上氣來:“我……”
“夭夭。”沈佳佳打斷了她,“你做白若松這麼多年了,不會忘了白夭是怎麼在窮途末路的情況下,被逼死的了吧?”
白若松當然沒有忘記。
斷裂的肋骨穿透肺部,腥甜的血液混雜着内髒的碎片,不受控制地自喉管中一股股湧出,眼前是血紅一片。
沒有經曆過死亡的人是沒辦法理解瀕死的時候的那種感覺的,地面冰冷而堅硬,可血卻是溫熱的,手臂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斷裂外翻,指尖觸及到地面,一開始還能感受到地面粗粝的凸起,漸漸也失去了觸感,産生了一種遊離于世界之外的感覺。
那一瞬有限的時間裡頭,她其實想了很多。
想宿舍裡頭雖然吵吵鬧鬧,卻友好善良的舍友們;想在關鍵時刻奮不顧身地保護自己,卻在無奈的現實面前默默流淚的輔導員;想佝偻身子,滿頭白發的外婆;想威風凜凜,馳騁在麥田上的小山……
但最後的最後,也終究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懦弱。
她沒有走出窮途末路的勇氣,所以隻能選擇最窩囊的方式解決問題,傷害了所有關心她的人。
“我知道。”白若松道。
“是麼。”沈佳佳的語氣很輕,“我以為你早就忘記了,畢竟在這裡,你過得如魚得水不是麼?”
白若松從沈佳佳那雙棕灰色的眼睛裡,清晰地看見了自己冷漠的倒影:“你想說什麼?”
“我當然……”
敲門聲打斷了沈佳佳的發言,也打破了二人之間緊繃的氣氛。
“喂。”是稍許有些稚嫩的女孩的聲音,有些濃濃的不耐煩,言簡意赅道,“有人找。”
是小狼崽子阿悅。
她沒有點名道姓,但白若松也明白大概是找自己的,不然阿悅不會這麼語氣不善,畢竟她隻讨厭自己,并不讨厭沈佳佳。
“知道了。”白若松回。
小狼崽子得到回應一刻也沒有多停留地離開門口,白若松再度轉回過視線去,沈佳佳已經坐回了繡墩上,一邊打哈欠一邊用手指摁碎炒得幹酥的花生殼。
她神色如常,仿佛剛剛那些争鋒相對的話語不曾發生過一樣,見白若松看自己,還神色溫柔道:“怎麼了,不是有人找你麼,快去吧。”
白若松想回以一笑,努力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