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帝缺席了兩次大朝會以後,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漸漸有了文帝大限将至的說法,三皇女越發春風得意,甚至徽姮在大朝會上傳病重聖人口谕的時候,都敢公開質疑一句:“當真是母皇的口谕,不是大監擅自主張?”
偌大的宣政殿,文武百官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喘,其實每個人的耳朵都恨不得脫離腦袋兩側,伸到大殿前頭去,仔細聽一聽三皇女和這位内侍省大監到底會說什麼。
徽姮常年在内宮之中,伴文帝二十餘載練,始終不卑不亢,擁有極其強大的内心,面對三皇女這種小兒科一般的挑釁,她神色沒有一絲動搖,聲音平平道:“待聖人身子好些以後,召見殿下,殿下自然可以當面問個清楚。”
白若松抿緊了嘴唇,憋住了笑。
大朝會散會後,收到聖人口谕的闵仟聞要準備拾掇拾掇行李去遂州調查私鑄銅錢一案,白若松瞧見她被佘榮在殿前廣場上叫住,說了點什麼。
白若松有些不安,本想等佘榮離開了以後再悄悄拉住闵仟聞問問情況,可佘榮居然手臂一伸,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二人并肩而行,離開了大明宮,沒有給白若松任何可乘之機,她隻得先作罷。
翌日,白若松終于迎來了回京以後的第一個休沐,舒舒服服地睡到日上三竿,被腹中饑餓給吵醒,揉着眼睛起床洗漱。
雖然快入冬了,但今日的日頭十分之好,鎏金一樣的日光在院子裡緩緩流動,暖洋洋的。
小狼崽子在一側空地上紮馬步,雙頰都被太陽曬得冒了高原紅,汗珠細細密密地覆在她的額頭和鼻尖。殷照手中舉着半臂長的寬版藤條,黑面閻羅似的垂眼看着小狼崽子,二人在白若松的面前上演嚴師高徒。
白若松見阿樂坐在廊下能照見日光的美人靠上,懷裡抱着竹篾制的球形框架,手裡用刷子抹着漿糊往上邊糊白棉紙,猶豫再三,選擇了遠離打打殺殺的二人,靠到阿樂旁邊,和他一起享受難得的暖陽。
阿樂的專注力及其恐怖,那頭小狼崽子紮完馬步都和殷照開始喂招了,二人拳拳生風,哼哼哈哈個不停,他仍舊毫無察覺一般,仔仔細細對着白棉紙的縫隙,力求上頭不産生一絲褶皺。
殷照之前做的兔子花燈已經完工了,被塗上了好看的瓊琚色,挂在廊下,兩顆圓潤的漆黑眼珠子活靈活現,被風一吹晃晃悠悠個不停。
阿樂雖然言語上有所欠缺,手卻很巧,白若松不過看了他一盞茶的功夫,他就把那個球形的花燈糊了個嚴絲合縫。
他用手指摁平最後一點白棉紙,面上流露出興奮的笑容來,一擡頭看見白若松,吓了一個哆嗦,懷裡的花燈咕噜一下滾了下去。
白若松眼疾手快去撈,沒撈着,小腿一勾,反而還把這顆球狀花燈踢得更遠了。
二人面面相觑間,阿樂緩緩昂起下巴,扁着嘴,大大的眼睛中瞬間充就盈了一大泡淚水,白若松立刻慌亂起來,兩隻手在空中來回舞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道:“你别哭,我錯了,我給你撿回來。”
她噔噔噔地跑去撿那個滾遠的花燈,抱在懷裡想要拍掉上頭沾染的塵灰,可白棉紙的确太不耐髒了,上頭那幾道灰色的痕迹像是從内裡長出來的一樣,怎麼拍都拍不掉。
白若松有些許尴尬,擡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現在不光是阿樂了,連小狼崽子和殷照都在直勾勾盯着自己。
“這,這應該上了色就看不出來髒了吧……”她有些心虛。
殷照倒是仔細思忖了一番,回道:“鮮豔,可以。”
白若松聽出她的意思是,如果塗的顔色鮮豔一點的話,應當可以遮蓋上頭的髒污。
她悲傷地發現,因為家裡有兩個說不出整話的人,所以她已經習慣聽隻言片語,然後腦子裡補全了。
殷照是因為嗓子熏啞過,說話難以分辨,所以她隻能盡可能用簡略的句子來表達,而阿樂則是語言發育的方面有些問題。
至于小狼崽子阿悅……白若松不想承認,但她從回到玉京開始,就沒和自己說過話,大概率是十分讨厭自己的。
她走近阿樂,把懷裡的球塞給他,商量道:“我記得我有一盒胭脂蟲制的洋紅,待會給小阿樂把這個花燈塗成一個大紅球,在年裡頭提出去玩怎麼樣啊?到時候一定可神氣了。”
小阿樂吸了吸鼻子,憋住了未曾流出的眼淚,緩緩颔首。
白若松松了口氣,不敢再逗弄小孩,左右望了望,轉移話題道:“佳佳哥哥呢?”
阿樂眨巴了一下眼睛,歪過頭,啟唇輕聲道:“睡覺。”
巳正三刻了,還在睡覺?
白若松終于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直起身子來,道了句:“我去看看。”
便匆匆而去。
沈佳佳自己挑的屋子在院子側廂的最裡頭,白若松剛走到一半,那間沈佳佳暫住的屋子的門栅就被打開了。
沈佳佳睡眼惺忪地站定在門口,雙臂向上舒展,一邊打哈欠一邊伸着懶腰。
她外袍胸口的斜襟沒有捋平,一伸懶腰就能露出裡頭雪白色的裡衣,随即被凍得一哆嗦,呼了長長的一口氣。
“咦?”沈佳佳拐眼瞧見了白若松,目光一亮,雙臂都沒來得及放下來,以一個怪異的姿勢開口道,“夭夭你怎麼在這?”
白若松:“?”
興許是她面上那種“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的嫌棄實在是太明顯了,沈佳佳終于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歧義,讪讪放下手臂,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今日沒去上班麼,大中午還在家。”
“我今日休沐。”白若松看她,“你還知道現在大中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