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彣雖說升任了刑部侍郎,但是她對待白若松的方式還是和從前一樣溫和且彬彬有禮,甚至帶着一些莫名的敬意——白若松完全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最終隻能歸咎于她是一位教養良好的貴女,對任何人都會這樣謙遜有禮。
徐彣前來拜訪白若松的原因也十分簡單,是關于何同光死在大理寺獄一案。
說實話,徐彣開口之前,白若松幾乎都要忘記這回事了——畢竟在這期間實在是發生了太多她在意的事情了,況且她也已經知道究竟是誰動手殺死了何同光。
“我知道你與……”大概是顧慮到白若松與因公殉職的易甯情同師徒,徐彣非常體貼地跳過了易甯的名字,“你們在去遂州之前調查過何同光的案子,但你們當時走得太急,這個案子就被轉到了我的手上。盡管我第一時間就去勘察了,可現場都被破壞了,甚至于何同光的家中都發生了變故,導緻我一時尋找不到有用的線索……”
“等等,何同光的家中發生了什麼變故?”白若松忍不住打斷了她。
“哦,對,你去遂州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說到這裡,徐彣微微歎了一口氣,面上流露出一些似是感歎,似是不忍的表情,同白若松解釋道,“何同光此人極為好……美色,府邸中光有位份的小侍就有五六位,何同光入獄又莫名死亡以後,府邸中的小侍們害怕連累自己,便趁夜搜刮家中财務出逃了。”
“出逃的過程中打翻了燭台,釀成了一場大火,何同光的府邸毀了大半,正夫也在火災中喪生,隻餘下兩位稚子,皆三歲以下,被正夫那頭的家人接去鄉下生活了。
白若松聽完,沉默了下來。
她并不覺得這位正夫完全無辜,幾十年的枕邊人,多多少少還是會察覺對方在做什麼的,何況何同光的府邸又是那樣雕梁畫棟,他享受了何同光帶來的榮華富貴,同樣的也會承受何同光帶來的反噬。
隻是到底罪不至死……
白若松歎息了一聲,道了一句:“隻是可憐了稚子。”
徐彣并沒有順着她的歎息往下說話,面上也仍舊是淡淡的不忍的神情,但白若松還是從她的沉默中感覺到了她對自己這種無用同情心的不贊同。
真是怪了,她同不同情别人,和徐彣又有什麼關系呢?
雖然當初她同意幫助徐彣的理由并不是無用的同情心,而是知道隴州的刺史正是當年長豐縣縣令杜承禮的緣故,可徐彣并不知曉她這些理由,應當是看出了自己擁有無用的同情心,才請求她去剿匪的。
如今這同情心給了别人,她便不贊同了?
不過白若松隻是略略一想,并沒有要追根溯源的想法,畢竟她與徐彣之間的交情并不深,便将話題一轉道:“大人說何同光的府邸被毀了大半,毀的那部分可是包括何同光安置幕僚的院子?”
徐彣笑了起來。
她面上仿佛有一張名為“溫和”的面具,在這種時刻也不曾脫落半分,像是對白若松會問出這種問題了然于心一般。
“看來白郎中心裡頭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她道。
白若松心道難道我可以不知道麼?
雖然她吃不準徐彣如今究竟是什麼意思,雖然她從前幫過白若松,可那是因為她是女帝的人,女帝當時傾向于白若松,如今女帝的繼承人隻剩下三皇女一個了,還真不一定會繼續站在白若松這邊。
興許是因為白若松猶豫了太久,徐彣也意識到了她在想什麼。
徐彣當然可以選擇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自從昨日那份印着棠花印記的令書送到相府以後,幾乎所有知曉令書的棠花成員都清楚了一件事情——她們的這位少主與棠主似乎不怎麼對付。
徐彣知道白若松是棠花的少主,可對于她來說有知遇之恩的人隻是棠主,她并不會因為白若松而去反抗棠主,即便白若松的确也曾經幫助過她。
所以嚴格來說,二人現在的立場并不是一緻的。
但是那又怎麼樣?
徐彣并不是一個執着于非黑即白的小少年了,她明白人和人之間隻有要利益,就能聯合在一起。
“白郎中興許不明白三皇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小心翼翼地琢磨着自己的措辭,“太女薨逝之後三皇女一家獨大,于百姓來說隻有禍沒有益。”
白若松驚訝于徐彣會在她面前這樣大大方方說出這樣的謀逆之言,但是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是徐彣在向自己展示誠意。
真是糟糕……
白若松确實知道兇手是誰,可是她沒有證據,畢竟那是兇手直接自白的,況且她并不覺得徐彣想要的是兇手的名字。
她猶豫了許久,下定決心道:“我這裡的确有一些不方便示人的證據。”
那些白若松在何同光幕僚的房間暗格裡頭找到的模仿筆迹的紙,上頭甚至有模仿文帝筆記的部分,易甯囑咐過她要妥善保管,現下東西正放在官舍的房間裡頭,因為她相信東西在皇城中永遠要比在外頭安全。
“這些東西可能會引發一些别的什麼問題。”白若松頓了頓,聲音沉沉道,“我希望東西離開我的手掌心以後,就和我什麼關系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