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元春駕車在相府大門口的長街上停了下來。
身為一個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的心腹,她全程都用布條糊着耳朵,防止自己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東西,等馬車停了才揭掉布條,跳下車轅,小聲提醒道:“将軍,相府到了。”
欽元春和欽元冬雖說是同父異母的兩姐妹,行事方式卻完全不相同,從前雲瓊一個人的的時候還好,并不在意欽元冬的一些越柬之語,加上白若松就不行了。
他不喜歡他人,特别是他手底下的人,對白若松有多過的置喙,所以現在出行都更喜歡帶着欽元春。
欽元春垂眉順眼在外頭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車裡頭的人才撩開了簾子。
雲瓊人高腿長,先大跨步下了馬車,随後才反身,從腋下托起後頭的白若松,緩緩放在了地上。
欽元春帶入了一下自己被一個高大的男人這樣舉來舉去,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心裡其實很佩服白若松,和将軍談情說愛這種活計,真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了的。
白若松腳尖落地,擡起眼剛好看見雲瓊胸前衣襟上有個不怎麼明顯的褶皺。
其實像雲瓊穿的這種常服都是撫國将軍府的老太君準備的,料子上乘親膚,注定不夠挺括,很容易生出褶皺。可白若松此刻分外心虛,一見到那一點褶皺,立刻就以為是在馬車裡的時候被她弄的,慌忙伸手撫了撫。
雲瓊一頓,松開托着的雙臂,開口道:“我在此處等你。”
白若松沒有問“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進去”之類的蠢話,她知道雲瓊如今的立場十分尴尬,即便是太女已經薨逝的當下,也絕不可以與言相一派走近,以免生出是非。
她捏了捏雲瓊帶着厚厚繭子的手掌,許諾道:“我去去就來。”
伴随着太女的薨逝,言相一派表面上算是正式倒台了,朱紅色的大門前凄凄涼涼,半個人影都沒有。
畢竟最大的掌權人言相是被女帝剝奪了實權的,手中又沒有皇室血脈作為靠山,看起來不過是秋後的螞蚱,隻等着三皇女登基以後清算。
隻有少數知道白若松身世的人才明白,言相手底下還握着一張前朝遺孤的底牌。
白若松站定在大門口,扣響了獸頭底下銜着的門環。
不一會就有侍從匆匆而來,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少女,卷着袖子,兩隻手掌濕漉漉的,看見白若松的時候還有些不可置信,滿臉寫着“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人來相府啊”。
“請問你是……?”小少女怯怯開口。
白若松并不覺得這個小少女是大門的門吏,大概率不過是個粗使的小侍從,聽見敲門聲放下手中的活計臨時過來充當門吏的角色。
她先是安撫地笑了一聲,随後才自報家門,說明自己有事想要求見言相。
小少女撓了撓後腦勺,打開大門,側身讓開道:“那您請進吧。”
白若松驚訝于如今進相府居然連通報都不需要了,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這個國喪未過的敏|感的時刻,大概也沒有什麼人會來相府,言相可能就是在等人,所以才吩咐不用通傳。
至于到底在等誰……白若松心裡也沒譜,總不能是等她吧?
開門的小少女關上大門後,立即抱起地上放着的木盆。木盆裡是有些渾濁的水,和一塊漂浮在水面上的巴掌大的抹布。
她把木盆放在廊外一個不顯眼,也不會妨礙别人走路的地方,這才擦幹淨手臂,放下卷起的袖子,來到白若松的面前:“娘子跟我來吧。”
白若松随着人走過熟悉的抄手遊廊,正往後院去的路上,突然隔着回廊上頭的花窗,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後是一個年紀有些大的老翁在碎碎念:“小公子您今天的課還沒上呢,小公子!”
“煩死了!” 清朗的少年音帶着深深的厭棄,“滾開!!”
白若松腳步一頓,聽出了這是言筠的聲音。
腳步聲由遠及近,言筠披散着頭發從走廊中“刷”地蹿了過去,後頭還跟着一個小侍從,邊追邊喊:“公子您慢些,小心摔了!”
再後頭是因為年紀大有些力不從心的老翁,走到花窗邊上的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扶着牆壁開始喘氣,喉嚨裡發出破漏的風箱一樣的聲音。
老翁喘了幾下,感受到隔着花窗的視線,下意識轉頭,正巧和白若松對了個正着。
相府的後院,居然有個不認識的外女!
老翁面色慘白,嘴唇一顫,剛想開口尖叫,旁邊突然又蹿過來一腦殼,把他擠了開來。
“阿姐!”言筠的眼睛亮晶晶的,隔着花窗細碎的花紋,也能看清他面上的喜悅,“你怎麼在這裡?!”
白若松心裡咯噔一下,心想她身份都沒公開呢,言筠怎麼敢像這樣大庭廣衆喊她“阿姐”。
大概是白若松的面色尴尬得太過明顯了,言筠也一下反應過來,在老翁和白若松旁邊的小少女侍從疑惑的目光中,慌忙補救道:“我是說,白姐姐,嗯,聽說白姐姐出遠差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言筠平日裡也不是這麼不謹慎的人,實在是最近的煩心事太……導緻他看見白若松的時候一下沒有收斂住自己的情緒。
白姐姐聽起來就像是少年少女之間的愛稱了,白若松雖然覺得渾身不對勁,但還是應下了這個稱呼,支吾道:“是今日才回的玉京。”
一旁的老翁聞言眉頭緊蹙,不贊同地開口道:“小公子已然是待嫁之身,怎麼能……”
“白姐姐可是要去見祖母?”言筠突然出聲,打斷了喋喋不休的老翁,“等我,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