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的禦書房内,女帝正以手支額,垂下的睫毛壓着黑黝黝的一雙眼珠子,一瞬不瞬望着手中的奏折。
太女去世不過才十日,這群老不死的就紛紛上奏折,直言國不可一日無君,為了大桓的穩定,勸女帝應當要盡早再立太女。
她們一個個言辭懇切,好像真是一心為了大桓似的,把女帝看得怒火中燒。
送完雲瓊一行人的徽姮剛剛走進禦書房,迎面就飛來一張奏折。
奏折的内頁是柔軟的單紙,可前後封都是包着黃綢的厚厚硬紙,硬紙的棱角砸到徽姮的額頭上,發出一聲悶響,又順着她的身體滑落,摔在了地上,散成一團。
徽姮面色不變,隻是立刻跪下身去,頭半垂着,眼睛掃過地上的奏折,看清了上頭露出來的幾段字。
……社稷之安,系于儲君之立。臣不揣冒昧,敢以立太女之事,上陳于陛下之前……臣竊以為,三皇女才德兼備,衆望所歸……則海内晏然,百姓安堵,社稷可保于無窮矣。
奏折可不是其他人可以随便看的,徽姮隻略略掃過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請罪道:“請聖人息怒。”
她身後還跟着一位身着淺粉色褙子的内侍女官,神色不卑不亢,跟着徽姮下跪于地的時候,手中紅漆托盤上放置的玉碗裡頭的藥液居然一點也沒有灑出來。
女帝其實沒有半分要遷怒徽姮的意思,不過是随手一扔,扔中徽姮純粹隻是一個意外。
可那又怎麼樣呢,她是女帝,萬人之上的女帝,難道還指望她道歉麼?
女帝看着垂首跪在地毯之上的二人,揉了揉眉心,不耐道:“起來吧。”
徽姮無聲地站起身來,額上一滴鮮紅色的液體順着眉骨将落未落,被她毫不在意地掏出帕子,近乎粗暴地抹了去。
裝着私鑄的銅錢的箱子還放在禦書房的大堂内,散發着一股銅臭味,徽姮小心地繞着這個大箱子,站定在女帝身側,轉身從身後女官托着的紅漆托盤當中小心翼翼地取過玉碗,遞到了女帝面前。
青玉制成碗巴掌大小,裡頭是某種褐色藥液,散發着陣陣似是腐爛物一樣的難聞氣味,女帝僅僅隻是聞到一點點,就立即蹙緊了眉頭。
禦書房的氣溫低得吓人,即便緊緊隻是适手溫度的藥液,此刻也蒸騰着滾滾白汽。
女帝誤以為這藥還燙着呢,嘴唇一張,剛想說一句“先放下吧”,那頭早就預料到女帝行動的徽姮便立刻搶先道:“溫度正适宜,陛下請。”
女帝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這碗藥液,可她鎖骨下方的皮膚裡,有東西感受到藥液的味道,開始蠕動起來。
伴随着那東西的前進,女帝的渾身都開始燥熱起來,她一把扯開自己本就松松垮垮的前襟,露出裡頭明黃色的诃子。
那遮掩不住的胸前的皮膚上赫然通紅一片,仿佛被熱水灼過一般,排列着許多凸起的透明水泡。
女帝接過徽姮手中的青玉碗,咂摸着嘴,久久不肯喝下這一口,居然像個逃避喝藥的小孩子一樣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徽姮,你覺得适才白員外郎推薦的闵家那娘子,可否擔當重任?”
徽姮垂着眼,知道此刻的女帝并不是在試探自己,而是在随意找話題拖延時間,若是自己開口還是一句“奴婢不敢妄議”,怕是會惹惱她,便思忖了一會,順着女帝的意思開口道:“闵娘子十分安全。”
女帝小心翼翼聞着青玉碗當中的藥液,回了一句:“哦?”
“闵娘子是靖親王孫女,擁有皇族血脈,卻不具備繼位的條件,于陛下無害的同時,還會因為想維持血脈帶來的榮耀與爵位,會不遺餘力地站在陛下身後,為陛下做事。”
女帝聞言笑了起來,顯然是徽姮說到她心坎上了。
她側過頭去看着徽姮,看着這個陪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心腹,突然想起自己還是瑞親王的時候,身着重甲,帶着親兵闖入太極宮的那一日。
宮中甬道上到處都是宮侍和侍衛的屍首,滿地的粘稠血液溜得人的腳底都打滑,不遠處是火光漫天的後宮。
她伸手推開沉重的大門,隻見空空蕩蕩的兩儀殿之内,一位少女正伫立在高台台階的最下方。
她極為年輕,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身上着的是最低等的綠色宮裝,聽聞門口的動靜,緩緩轉過頭來。
她一手拿着一把斷得隻剩一半的長刀,一手提着一顆還在往下滴滴答答落着血液的頭顱,煌煌燈火下,一張瑩白如玉的面孔上濺着豔紅色的痕迹,如同禦花園花圃當中開放的最為妖冶的靡荼。
這位年輕的少女就是徽姮,而她手中的頭顱,則是女帝最親愛的姐姐,也是便是桓德帝。
她拿着這顆時任女帝的頭顱,向着彼時還是瑞親王的文帝投誠,而文帝也接受了。自那之後,徽姮便成為了文帝的心腹,比雲瓊還要早上十年。
可以說,如果非要從整個朝堂之中,找出一個文帝最為信任的人,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徽姮。
女帝晃了晃青玉碗,總算鼓起勇氣來,仰着脖子,将藥液一飲而盡。
腥臭的東西滑過喉嚨,帶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感,她幾欲作嘔,用了分外強大的意志力,才咽下了口中的最後一點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