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被外頭的熱風糊了一臉,已經失去知覺,被凍得通紅的手腳開始一點一點發起熱來,若不是禦書房外寬敞的庭院當中一團一團金黃色的銀杏樹,她都要以為現在其實還是夏天了。
沒辦法,禦書房實在是太冷了。
白若松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雲瓊和欽元春,發現二人面無表情,連半點瑟縮的樣子都沒有,顯然是不怕冷。
真好。
白若松深深歎了口氣,為自己這具虛不受補,完全無法練武的小身闆而感到心酸。
徽姮受女帝命令出來送行。
其實一般雲瓊離開禦書房的時候,女帝都會讓徽姮出來送送,一方面是體現她對這個雲麾大将軍的重視,另一方面則是給自己的左膀右臂一個私下說話的機會。
女帝心裡明鏡一樣,知道徽姮對自己忠心,雲瓊可不是,時常逮着機會就會讓“同病相憐”的徽姮給雲瓊洗洗腦子。
此刻同樣站在禦書房門口的徽姮看着白若松歎氣,還以為她見了女帝緊張,畢竟今年初春納貢之前的禦前宴會上,她還是一副畏畏縮縮,不敢與人交談的格格不入模樣,後來殿試,面對女帝的問話,更是一句順暢的話也說不出來。
如今不過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在禦書房述職就能如此口若懸河了,看來當初将她送去刑部司易甯那裡是正确的選擇。
與腦子裡千回百轉的徽姮不同,雲瓊是清楚地知道白若松隻是表面看着有些怕生,其實是一百斤的人有九十斤的反骨,畏畏縮縮的皮囊下頭,肚子裡琢磨的都是誅九族的欺君大罪,如今這個模樣,不可能是因為緊張,多半是在禦書房冷到了。
若是還在玉京外頭,雲瓊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握住她的手,暗暗用内勁給她暖一下,可如今在玉京,一言一行都有許多雙眼睛盯着,他不得不屈起手指,忍下這一點沖動。
太液池的西邊就是翰林院和銀台,屬于機要重地,一行人很自覺地繞着太液池的東側走,沉默着路過清思殿後,望着不遠處的望仙台,徽姮總算忍不住開口了:“雲将軍。”
她其實内心更想同白若松說說話,可二人之間根本不熟,隻在禦書房遠遠見過幾次,半句話都沒有說過,因此隻能從雲瓊這裡下手。
雲瓊也知道徽姮這個喜歡出了禦書房就敲打自己的習慣,剛剛還在想為什麼她一路沉默着不說話呢,如今她甫一開口,雲瓊便非常習慣地“嗯”了一聲。
他一“嗯”,白若松便也跟着轉過頭去看徽姮。
她明白自己和徽姮品階差距極大,不敢直勾勾地看着人家,隻能側過一點臉來,用餘光去瞄,但是面上那種明顯的“讓我聽聽你要和我老婆說什麼”的表情,還是讓準備開口的徽姮噎了一下,藏在肚子裡的冷言冷語一下就說不出來了。
“……如今三皇女殿下勢頭正盛,将軍還是小心為上。”徽姮僵硬着開口,目光瞥過了一旁的白若松,警告道,“莫要做令三皇女羞惱的事情。”
在白若松聽來,這明明是一句很正常的提醒,不知為何,雲瓊聽聞過後,面色居然及其明顯地沉了下去。
“三皇女荒唐,聖人不會坐視不理,自會告誡。”他語氣森然。
“聖人如今……”徽姮頓了頓,環顧四周後,小聲道,“如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若三皇女殿下手段雷霆,等聖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怕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
雲瓊聞言居然冷笑了一聲,白若松吃驚地看着他額角突突直跳的青筋。
“和我生米煮成熟飯?”他譏诮道,“你在說笑麼?”
徽姮是内侍省的頭頭,女帝面前的大紅人,别說是其他官員,怕是連女帝都很少對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白若松的第一反應是倏地轉頭去看徽姮的臉色,見她面色平平,不似生氣的模樣,才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将軍明白我在說什麼的。”徽姮語氣淡淡,“您如今已經不是從前沒有軟肋的模樣了。”
衆人在崇明門前站定,望仙台的方向隐隐傳來整齊劃一的誦經聲,可現場的氛圍卻如同濃雲黑壓,壓抑得吓人。
“就送到這裡了。”徽姮道,“聖人還在等着微臣。”
她自行轉身,雲瓊與白若松和欽元春便沿着崇明門而出。
崇明門外頭是東朝堂,此刻正值午後,前頭沒有官員,隻有來來往往巡邏的侍衛和行步匆匆的宮侍與内廷女官。
見四下的人離得都很遠,白若松終于問出了自己憋了許久的問題。
“徽姮大監讓你注意三皇女是什麼意思?”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看我做什麼?”
撫國将軍府從來不涉黨争,雲瓊手握重兵,又是女帝的人,無論将來哪個皇女繼位,勢必都是要拉攏他的,斷然沒有要他小心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