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倒下以後,廳堂内的侍從十分迅速地重新揭開那個半人高的香爐的蓋子,用火鉗翻了一下裡頭的灰燼,蓋住了還沒有完全燃燒盡的香料,屋内那種嗆人的氣味很快就淡了下來。
白若松側躺在廳堂内柔軟的絨毯上,并不覺得冷,反而還覺得那絨毯的短毛十分舒适,手背貼在上面,像貼着一隻油光水滑的狸奴。
易甯不像她是調整着摔倒下去的,以一個奇異的,看起來極其不舒服的彎曲着脊背的姿勢倒在地上,頭頂朝着白若松的方向,因此白若松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看見她正在極速起伏的胸膛。
易甯似乎很想動彈,可她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喘息,手指頭也能顫兩下,别的多餘的怎麼也做不到了。
白若松嘗試控制自己的肢體,她不敢做太大的動作,怕被别人發現什麼,隻是像易甯微微動了動手指頭。
能動。
事實上,她從剛剛開始,就完全沒有受到熏香影響的感覺,既不會說不出話,也不會脫力倒地,現在這樣側躺,完全是裝出來的。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倒地實在是演的稀爛,但凡看過兩集電視劇的人都能看出她在裝,可那個高瘦的女人腳步輕靈地走近,卻直接繞過了有問題的白若松,像是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問題一樣,站在了易甯的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人。
“鐘倏。”那個剛剛踹翻了羽新的女人沉聲開口道,“不要靠近她,危險。”
鐘倏?
她也姓鐘,和鐘爹爹有什麼關系?
“一個一動不能動的書生,能有什麼危險性?”鐘倏完全不在意地一聳肩。
“刑部司郎中?”她看着易甯,咧開嘴笑了起來,身上那種非人的詭異感幾乎就要戳破僞裝的皮囊,“不過如此,就你還想和鐘爹爹鬥?”
易甯沒有回應,應該說,她此刻根本沒辦法回應任何人,能做到的隻是轉悠一下眼珠子。
可盡管如此,她也沒有将目光放在女人身上,垂下的濃密睫毛遮掩着眼瞳當中的光,顯出一些不屑一顧的冷淡。
鐘倏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白若松險些忘記自己中了迷藥的人設而笑出了聲。
太不自量力了,易甯雖然隻是個刑部司郎中,可縱觀整個刑部,就是刑部尚書也不會故意去招惹她的,因為她知道自己會被無聲無息地氣死。
哦,當然,刑部侍郎何同光那個蠢貨例外,她天天就像個抖M一樣,不被易甯氣一氣,心裡不爽利。
鐘倏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在了易甯的胸口。
白若松一口氣屏在胸口,不敢吐出來,怕自己會因為憤怒而顫抖起來。
鐘倏的力氣似乎不大,這樣盛怒下的一腳也隻是把側倒的易甯踹得上半身翻了一下,早知道老翁旁邊另一個帶刀的女人可是直接把羽新踹得飛了出去。
她不會武。
白若松不得不在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着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鐘倏對自己的這一腳的力度很不滿,又用腳尖撥着易甯的肩膀,一個使勁,直接将人翻了過去,讓易甯從側躺變為了一個仰躺。
她的手無力地順着女人腳尖的撥弄順着滑落在地闆上,隔着厚厚的絨毯,白若松都聽到了一聲悶響。
“就是這雙手吧,總是寫一些令大人為難的東西。”鐘倏穿着硬底六合靴的腳掌覆上了易甯垂在一旁的手掌,狠狠碾了下去。
因為易甯現在是處于放松的狀态,手掌并不是攤平的,掌心朝上,五根手指頭都十分放松地半蜷屈在那裡,被這麼一碾,指節處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即便是身體還在麻痹中得易甯,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從喉嚨裡發出近乎呻|吟的微弱呼痛聲,一時間冷汗淨透了後背的衣衫。
那是易甯的手,一雙漂亮的手,一雙當狀師的時候,寫了無數訟狀的手。可以在沒有任何訓練的情況下,就可以模仿别人的筆迹,在每個深重的夜晚,如豆的油燈下,還要字字句句整理刑部司的每個案牍,害怕一個疏漏,就給那些本就不容易的平民百姓帶來毀滅性的冤屈。
白若松感覺心髒怦怦跳動起來,屈辱而憤懑的情緒從心髒流出,湧動在全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之中,錘擊着脆弱的血管壁,讓她的頭腦瞬間充血,眼前湧現一陣一陣的黑暈。
不要沖動,不要動,不可以動,白若松,不要讓一切前功盡棄。
用你的腦子想一想,想一想破局的辦法。
她的嘴唇張開一點縫隙,無聲地喘息着,平複着自己劇烈的心跳,想要讓大腦轉動起來。
被反轉過來仰躺的易甯已經不再是那個别扭的蜷屈姿勢,可以讓白若松看見她的一點鬓角被冷汗打濕,緊貼着的側臉。
因為疼痛,易甯短暫地恢複了一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她轉動着僵硬的脖子,一點一點側過來,睜開的雙眼中滿是血絲,就這樣看着白若松,蒼白的嘴唇顫動了一下。
“你在往哪裡看?”被忽視的女人幾乎是壓上了全部身體的重量,有些咬牙切齒地問。
易甯因為痛苦而閉上了雙目,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落下,可嘴唇還在不停地一張一合,無聲地說着什麼。
她在說什麼?
白若松呲目欲裂地盯着她翕動的嘴唇,努力辨别着她說的話。
ta不是,ta才是?
不是什麼?哪個ta,是男的他還是女的她?
白若松努力想象如果自己是易甯,到底會看到什麼,注意到什麼,又想到什麼。
“你嘴巴在嘟嘟囔囔什麼?”鐘倏又是一腳,直接踹在了易甯的臉上,把她的頭踹得偏了過去。
白若松無法再看見易甯的臉了,隻能顫抖着把目光挪轉過去,盯着那個高瘦的女人。
女人也順着易甯剛才的視線轉過頭來,這才發現了一旁的白若松一樣,笑了起來。
“這便是漕運那位名動一時的楊卿君,楊副幫主?”她走到白若松的面前,這次是更為肆無忌憚地蹲下身來,貼近了仔細觀察着白若松的臉。
“生得真美。”鐘倏感歎着,伸出手掌撫摸着白若松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