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掌很冷,冷得不似真人,在指腹接觸到白若松的那一瞬間,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戰栗感就順着她指腹的接觸面,蔓延到了白若松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裡面。
這種戰栗不是害怕,而是憤怒,是湧動着滾滾岩漿的沖天的憤怒。
白若松死死盯着她,盯着她這張因為瘦削而兩頰凹陷的臉,腦子裡閃過無數的東西。
房間中,搖曳的燈光躍動在易甯那張冷淡的臉上,她手持一杆竹制的狼毫筆,卻久久沒有在面前的信紙上動筆,濃重的煙墨順着鼻尖滴落在了紙面上,留下一個巨大的,不可忽視的污漬。
“白若松。”她喚她的名字,緩緩擡起頭來,漆黑的眼眸似一汪深千尺的潭水,教你永遠也看不清潭底的東西,“雖說我是你名義上的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可就算是母親,也不可能永遠待在孩子的身邊的。”
白若松看着她,看着她那張略顯疲态的臉上眼底的淡淡青色,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
“你該學會繞過我了,不要管别人說什麼,也不要管我說什麼,更不要去想象我究竟會怎麼想,因為沒有人會真的算無遺策,也沒有人會真的永遠不犯錯誤。”
“去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思考,去觀察吧。”她微微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你是我親選的弟子,就算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才是。”
白若松閉上眼睛,盡管心跳還在劇烈鼓動,可她的心情卻已經完全平複了下來。
那個名喚鐘倏的女人手掌從白若松的臉上往下摸到襟口,往下一探,探到白若松的女性特征的時候,頓了頓,笑道:“看來消息果真有誤啊,你不是楊卿君。”
鐘爹爹是個自負的人。
白若松想,他明明已經收到了細作的消息,有一萬種方法可以把人攔在紅樓外頭,卻還是松松散散地設置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障礙,把她和易甯放了進來。
他很自負,他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自己絕對不會被暗殺,所以才敢把今天的一切都當做一場遊戲來玩。
為什麼他會覺得自己是殺不死的?
白若松想起那個枯瘦的老翁腹部那把被拔出來的匕首,匕首上沒有沾染一絲鮮血。
沒有人是殺不死的,隻要是血肉之軀,就不可能被匕首刺中以後就安然無恙,除非那根本不是人。
白若松感覺自己已經開始接近真相了,圓潤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顫動,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鐘倏還以為這是白若松害怕的表現,嗤了一聲道:“剛剛在紅樓大門口的時候,不是能說會道嗎,現在知道害怕了?”
偌大一個紅樓,不可能被一個傀儡操控,所以鐘爹爹隻可能是人,那麼那張羅圈椅上坐着的就根本不是鐘爹爹。
那鐘爹爹是誰?
“這張嘴可真又惹人愛,又讨人嫌啊。”鐘倏沙啞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興味,又帶着一絲厭惡。
鐘倏為什麼要在孔翁主持花魁宴的時候,特地跑到大堂去看?她是鐘爹爹的代行人的話,鐘爹爹根本就離不開他,不是麼?
她在觀看選花魁的時候,所在的那個雅間,之前明明有人起哄讓“從竹公子”出來,要麼是喜歡羽新的客人,要麼就是楊卿君安排的人,可到最後白若松路過那個雅間,隻看到了翻到的腰凳和碎裂的酒壺。
裡頭的人怎麼了,去哪了?
答案顯而易見,裡頭的人正是楊卿君的人,被偷偷處理掉了,吩咐的人正是鐘倏。
杜承禮說了,紅樓的幕後是一個女人,她從坦白以後,就從來沒有在哪一件事情上頭,騙過白若松。
那個踹開羽新的女人很顯然是鐘爹爹的護衛,她雖然站在老翁旁邊,卻很緊張鐘倏去接近易甯。
隻要會武功,就定然能發覺易甯和她是兩個毫無内勁,平凡無比的讀書人,她這麼緊張一個代行人做什麼?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他不是,她才是。
白若松睜開自己的眼睛,正巧看見鐘倏跨坐在自己的身上,手中舉着寒光閃閃的匕首,正是羽新之前用來暗殺鐘爹爹的那一把。
她在笑,雖然沒有笑出聲,但是面上卻是那種瘋狂到近乎扭曲的表情。
她舉着那把匕首,匕首的利刃正抵着白若松的嘴唇,似乎想要毀掉這張令她又愛又恨的嘴。
白若松看着她,掩在袖下的手指已經勾住了自己袖箭上的指環。
咔哒——
機擴的聲音響起,聲音不大,但是此刻大堂中寂靜一片,所以格外明顯。
“鐘倏!”
伴随着那個踹開羽新的護衛的喊聲,鐘倏握着匕首的手頓住了,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喉頭一動:“你……”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腰側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伴随着類似于薄荷一般的涼意。
她緩緩轉過頭,看見白若松擡起的手抵在她的腰側,袖子上被什麼東西射穿了一個洞,而她的腰側,正插着一根銀色的長針。
“看啊。”
白若松一說話,嘴唇碰到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匕首刃口,鮮血一股股地流了下來,順着嘴角流進她的口中,讓她笑起來的時候,牙齒都是染着豔紅色的。
鐘倏覺得渾身都特别冷,手指頭僵硬到不受自己的控制,胸膛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攪動,痛得她口中都是腥甜。
她看見本來應該是待宰的羔羊在笑,在學着她笑,笑得嚣張而又肆意。
“抓到你了吧。”她一字一句道,“鐘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