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死了。”言長柏開口。
他少見地,臉上居然有一絲冷漠之外的表情,淡淡的,帶着一絲放松的釋然。
仿佛對他來說,死亡不是人生的終點,而是新的起點。
白若松沒有說話,言長柏也不在意,因為二人之間一直以來,本就是相對無言的關系。
“我到底是生下你的父親,照顧你這麼些年,于你有恩,不指望你以孝道回報于我,隻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說:“你這輩子,都不可以踏足雍州的地界,一步也不行!”
雍州,便是大桓的都城,玉京的所在地。
白若松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
多年的流亡生活磨平了他的傲骨,也毀滅了他的美麗。
他如同一支被摘下的玫瑰,花瓣迅速枯萎,隻剩一根光秃秃的莖杆,卻仍要直通通地立在那裡,從不彎曲。
曾經,言長柏在某個寂靜的夜裡,坐在院子中間,擡首望着漫天星河,突然開口道:“你的名字是她給你起的。”
白若松轉頭看着男人瘦削的下颌,不确定道:“她?”
言長柏卻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自顧自道:“她将我從冰冷的湖水中撈了起來,求我活下去。她哭得抽抽搭搭,一點也不像個女人,摸着我的肚子說她都想好了孩子的名字了,就随我的名字。”
他頓了頓,嘴唇一顫,卻是一滴清淚,順着側邊滑落,沒入鬓角之中。
“她說我是長柏,那孩子便喚若松,松柏長青,寒雪不落,任爾東西南北風。”
他沒有解釋,白若松卻知曉他在說誰。
白謹,字慎行。
以“謹言慎行”為箴言,并且為之慣徹一生的那個女人,第一次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幞頭底下藏了一把巴掌大的匕首,入宮刺傷了那位高高在上,以“仁德”為名的帝王。
她被幽禁至死,于那年冬日,病逝在大獄之中。
她死後,史書抹去了所有關于她的記錄,隻留下一句“弑君罪臣”的描述。
白若松不是沒有為這些事情動容過。
可興許是上輩子的事情仍然影響着她,她刻在骨子裡的信念告訴着她,她不該為了别人,而決定自己的人生。
言長柏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一把抓住了白若松的手臂,五指猶如包了皮的骷髅,死死鉗在她的腕骨之上。
“你不許回去,不許頂着那個人為你起的名字,去攪入那些人之間的紛争,答應我,答應……咳咳咳……”
言長柏慌亂之中來不及捂住自己的口鼻,那星星點點的溫熱紅色液體便濺在了白若松的身上。
白若松以為他是恨的。
可他彌留之際,最後一句話說的卻是:“不要當别人的棋子。”
他說:“你是我和白謹的孩子。”
他說:“要做你自己,要做白若松。”
這是這個男人,自白若松穿越而來,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名字以後,頭一回這麼叫她。
那一刻,白若松突然意識到,興許這個男人是愛過“白若松”的。
愛恨交織,将他險些逼瘋,所以他便隻能收斂自己的情緒,才得以有一絲一毫的喘息,苟延殘喘這麼多年。
白若松喉間一顫,氣息從擠壓得密密實實的喉管中透出一點來,啞得都不像是她自己的聲音。
“好。”她說,“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