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開了這個口子,看下去也變得不再那麼困難。
白若松自日挂中天看到日薄西山,直到大理寺監中那個高處的小小的窗口透進的光芒,已經不足以讓她看清冊子上的字,這才重新合上冊子,将它塞回了胸口。
大理寺監的走廊外頭的漆黑一片,隻有獄卒休息的小房間才有微弱亮光。
在這個年代,油脂是稀罕物,無論是蠟燭還是油燈的價格都比較昂貴,監獄裡頭關着的犯人,也就隻能在獄卒舉着油燈過來巡邏的時候,才能看見一絲絲的亮光。
白若松仰躺于竹席之上,雙臂上舉,手掌墊在後腦勺後頭,靜靜望着空無一物的天花闆。
看了太久的冊子,她的腦海中此刻全是言長柏。
他從十三歲起開始記錄這本冊子,短則一周,長則一月,定會記錄一些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
言長柏自小與作為外室的父親生活在城郊院子中,與隔壁的商戶之女白謹有青梅竹馬之情,除了一些他人的閑言碎語之外,沒吃過什麼苦。
那個時候他的手劄中,全是閑情逸緻,記院子中葡萄藤的長勢,榕樹上聒噪的蟬鳴,水榭長亭中彈奏的曲子,還有扒着牆頭摔得鼻青臉腫,也要過來與他說話的白謹。
十四歲那年,言長柏的父親因病去世,自己被接回了相府,卻是圈養在單獨的院中。言相不許他出門,亦不許他與相府的其他人接觸。
這個時候言長柏的手劄是記錄的最少的,有時候連續幾個月,每月隻在日期與天氣下頭,加一句“近期無事發生”。
及笄以後,言長柏難得地獲得了可以外出的機會。
言相領着他入了宮,參加了宮中的中秋宴會。
在那裡,言長柏久違地遇到了白謹。
商賈之女不可參與科舉,可那時候已經十八的白謹詩書畫三絕,在玉京之中已然小有名氣,被人引薦給了當時的女帝,也便是先帝,桓德帝。
桓德帝以“月”為題,令當場衆人題詩,白謹飲酒一杯,七步成詩,滿堂喝彩。
桓德帝自然不能放過這樣的有識之士,當場封了白謹為“翰林供奉”。
跳過科舉,直接封人官職,其實是會引起百官彈劾的一個舉動。
但是“翰林供奉”這個位置,卻是一個十分尴尬的位置。
翰林學士們組成的翰林院是皇帝的智囊團,素有“内相”之稱,裡頭的人無論是學識還是人品,但凡有一點瑕疵,都能引來百官不滿。
可翰林供奉不同。
翰林供奉說是翰林院的官職,其實隻是個沒有實權的虛職,唯一的任務便是陪着女帝吃喝玩樂。
那些寫詩,作畫,下棋,譜曲之類的技能出衆,得女帝賞識的人,一般都會被安排在這個位置。
白謹知道自己隻是個供人取樂的小醜,可是身為商賈之女,這興許是她這輩子唯一一個,可以步入仕途的機會,仍舊叩謝了女帝。
言長柏當時坐在男眷所在的一側,隔着缥缈的帷幕,看見了白謹下跪的,模模糊糊的身影。
他在手劄中用大白話,深刻地寫道:“我與白謹境況如此相似,皆為權勢玩物,是世間的可憐人。”
中秋宴之後,言相産生了要将言長柏送入宮中的想法。
她對言長柏道:“聖人繼位時間尚短,後宮空虛,鳳位更是懸而未決,以柏兒之容貌才華,定能俘獲聖心,到時候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也再也不用怕閑言碎語,而掩藏自己私生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