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白若松第二次提到讓言筠早些回去了。
他有點委屈。
早些時候,言知曉了白若松被關進大理寺監的消息,第一反應便是闖到言相書房中詢問。
言相如今沒有實權,早就不再點卯上值早朝,那時正在書房中練字,聞言隻是對着言筠淡淡道:“她不會死的,我心中有數。”
言筠不明白,什麼叫做不會死的?
重傷不也算不會死嗎?被聖人罷黜流放,不也算不會死嗎?
可言相面色淡然,一點也不願意再多說什麼。她在家中一向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不願意再說,那便是一個字都不會再吐露,言筠隻得蒼白着面色退出了書房。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白若松和祖母都不約而同地用這樣的态度對他,為什麼她們相互之間都那樣的……
白若松給自己塞下最後一點蜜餞面,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撐,閉着嘴打了個悶嗝。
她放下筷子,擡首剛想說句什麼,卻猛地看見了低垂着頭顱的言筠。他下唇往上扁,眼角氤氲着一點水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白若松頭皮發麻。
原來言筠是這種性格的人嗎?他不是心狠手辣,能派自家侍衛把人家纨绔打成大豬頭的潑辣戶嗎?
一瞬間她想起了盛雪城的院子,也想起了動不動就像洩了閘的大壩的路途年,一下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你,你别這樣,我說話太重了嗎?我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隻是,隻是覺得大理寺監不是你這種小公子該待的地方。”
言筠也覺得丢人,一擡手抹去了眼角一點濕潤,又瞬間變回了那個矜傲的小公子。
他昂着頭顱,自鼻子裡“哼”了一聲,一手抓出藏在袖子裡的一個冊子,就丢到了白若松的懷裡。
“我又不稀罕來看你,不過是給你送點東西罷了。”
白若松看他強撐的這個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接了那本冊子,如同哄路途年一般,柔和了語氣道:“好,咱們小言筠不稀罕來看我,是我稀罕咱們小言筠。别生我的氣,好嗎?”
言筠一顫,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又把脖子縮了回去。
“好吧。”他說,“勉強原諒你。”
白若松就知道有用,她在盛雪城帶大了這麼多小屁孩,哄孩子技術可是一流的。
“我看看,咱們小言筠給姐姐帶了什麼來呀。”
她笑着翻開那本封皮上沒有寫字的青色冊子,但見内裡第一頁上,以娟秀的簪花小楷寫了四個字——長柏手劄。
白若松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言筠小心翼翼道:“真正的手劄被祖母收着,這是我謄寫的版本。”
白若松合上封皮,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道:“你謄寫這個做什麼?”
“這裡頭寫到了謹叔母,我覺得堂姐會有興趣的。”見白若松不應聲,言筠怕她不知道,又補充道:“謹叔母便是白謹,字慎行,是柏叔的妻主,你的母親。”
“是麼。”白若松興緻缺缺,“父親不大會提到她。”
言筠并不清楚白若松的心中在想什麼,還以為她是在責怪自己這個未曾謀面的母親丢下了她們父女二人,便解釋道:“謹叔母在桓德五年冬便因病去世了,我觀堂姐的歲數,應當是遺腹子。”
白若松淡淡“嗯”了一聲,言筠便有些着急了。
“謹叔母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半蹲着身子,本就難以有所動作,但是為了解釋,竟是硬生生用極為不雅的動作往前挪了半步,向着白若松急道,“她是當年名震玉京的才女,詩畫皆是一流,有鬼才之稱。而且,而且她還特别溫柔!”
“你比我小吧?”白若松掀起眼皮,看着雙眸晶亮的言筠,“你同樣也沒見過她,又怎麼知道她很溫柔呢?”
言筠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書上都這麼寫的!”
說完,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麼,别開眼睛找補道:“就,就柏叔的手劄上這麼寫的。”
白若松若有所思:“你很崇拜白謹?”
她記得言筠的書畫也很出名,似乎還得到過女帝的贊許。
言筠頓了頓,艱難地點了點頭。
白若松想,怪不得言筠對自己這個素未謀面的堂姐,有諸多的好感與觀照。
“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别去外頭說這些。”白若松無奈道,“白謹犯的是弑君的大罪,無論是她的名字,還是她的詩集傳記,皆是禁書,被人聽到或者看到了都不好。”
言筠抿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