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清風送來一片濃雲,遮蔽了高懸的烏金。
院内一側竹林成片,另一側則是藍天美玉般澄澈無暇的小湖,湖面被風吹皺,漣漪層層,綠蘿裙舞。
湖上水榭,四角高挑,檐下垂挂輕紗,被金鈎挑起,露出亭内于涼榻上對弈的二人。
這二人左右相對而坐,一着竹青長袍,另一着天水碧短衫,卻長着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兩張臉。
黃剡盤腿而坐,雙手覆在雙膝之上,聳高肩膀,緊盯棋盤,臉頰漲得通紅。
黃銳卻是一派氣定神閑之色,手中端茶盞,眯眼欣賞着湖畔垂柳。
半晌,黃剡放棄般長出一口氣,手腕一甩,手中黑子“啪嗒”一聲落入棋盒。
“罷了,是我輸了。”
黃銳這才将目光收了回來,看着黃剡一臉喪氣的模樣,好笑道:“這就認輸了?”
黃剡翻了個白眼:“遲早要輸,與其被你殺了個片甲不留,不如我自己識相點,主動認輸。”
黃銳飲啜一口茶盞中的水,看着黃剡攤倒在涼榻上。她長手長腳,一癱倒下來,手腳便從邊緣垂落下去,如黃銳剛剛瞧見的岸邊垂柳似地,還會左右晃悠。
黃銳道:“三年前,你還能在我手下撐上七八十步,如今卻是五十步就要認輸了。”
黃剡有些生氣,她擡腳想去踹黃銳,但又怕自己這文弱的書生姐姐被她一腳踹死,頓了頓,最終又尴尬地收了回來,不滿道:“你也去和青東寨那群腦子裡都塞滿肌肉的女人打交道三年試試,保準一回來啊,連腦子都轉不動了。”
說着,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嘴裡嘟嘟囔囔道:“這藍田縣這麼小又這麼窮的地方,縣令倒是富得流油,瞧瞧這院子修得,就快趕上皇宮了,舒服得很,讓人都想午睡了。”
黃銳有些恨鐵不成鋼,正想陰陽怪氣譏諷幾句,可黃剡一個翻身,衣襟下便露出了一點雪白的繃帶。
攻寨之時,黃剡斷後,受了不輕的傷。
黃銳看到她的時候,她渾身是血,腹部還有一個正在往外汨汨流血的大洞。可黃剡毫不在意,甚至還對着黃銳露出一個憨傻的笑容來,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上染滿了紅色。
那是黃銳第一次如此慌張。
無論她平時多麼嫌棄這個同自己長了同一張臉的胞妹,在那一刻也不得不承認,她其實是在意黃剡的。
打從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開始,她們就一直在一起,以至于八面玲珑,算無遺漏的黃銳居然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與黃剡分開。
隻要一想到那支箭,那支射穿了李逸的箭,黃銳就會開始後怕。
她惡劣地想着,幸好那人的目标是李逸和白若松,而不是黃剡。
“阿姊。”
黃剡一聲呼喚,将黃銳自思緒中喚了回來。她垂眸看着散漫的黃剡,問道:“怎麼?”
黃剡仰躺在涼榻上,面朝天,卻隻能看見水榭之内漆黑的橫梁。
“那個叫做白若松的女人......”她頓了頓,聲音平平道,“就是大人所說的‘那一位’吧。”
黃銳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手中茶盞“嗒”一聲放置在了棋盤的案幾上,輕聲道:“阿剡,隔牆有耳。”
黃剡瞥了一眼黃銳,滿不在意道:“你會武還是我會武?放心吧,這附近沒人能聽見我們說話。”
黃銳無奈地看她:“所以,你想同我說些什麼别人不能聽的話?”
黃剡立刻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半跪于涼榻,雙手撐上棋盤,靠近黃銳,壓低聲音道:“阿姊,你說大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是不是想讓白若松去......”
“阿剡!”黃銳打斷了她,目含愠怒,“大人的想法,别說是說出來,便是心裡都不可以揣度一下,懂嗎?”
黃剡一下洩了氣,手中胡亂掃過棋盤,把那将她步步緊逼的白棋都抓起來,遷怒一般地丢進棋盒中:“我是覺得白若松是個好人,大人這麼做實在是不怎麼厚道,而且唔唔唔......”
黃銳面無表情,五指并攏呈掌,一把捂住了口不擇言的黃剡。
黃剡掙紮起來,不過她面對自己嬌弱的姐姐也不敢真的掙紮,隻是象征性地左右扭動一兩下。就是這裝模作樣的一兩下,黃銳都險些摁不住,她把臉湊到黃剡耳邊,咬牙切齒道:“注意點,有人來了。”
黃剡懵懵地點頭,在黃銳放下手掌之後,她立刻順着黃銳的視線望過去,随即瞧見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沿着一側的長廊緩步而來——是雲瓊和白若松。
白若松居然醒了!
她似乎十分虛弱,走得搖搖晃晃,全靠雲瓊在身側擡起一隻手臂架着她,才沒有倒下。
而雲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