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甯正巧對崔道娘的弟弟被青東寨擄走一事也有興緻,細細盤問之下,發覺兩間案子居然緊密相連。
崔道娘曾經在漕運的船隻上所提過,她在發小的幫助下讀過幾年書,這才有機會做了掌櫃。
這個發小,正是踩踏事件的受害人,貢生周笙。
周笙與崔道娘青梅竹馬,自小一塊長大,周笙的家境要好一些,雖然後來父母亡故,也給她留了許多遺産,讓她可以吃喝不愁地念書。
她與崔道娘關系好,帶着崔道娘讀了幾年書以後,所以崔道娘遠行去謀生之後,便将家中的幼弟與老父親托付給了周笙照料。
崔道娘的弟弟與父親都不識字,她每每寄錢寫信回來,也都是寄給周笙,讓周笙為她的家人們讀信。
後來周笙進京趕考,便将收信的重任托付給了另一位識得幾個字的鄰居。
就在周笙落榜,回藍田縣繼續讀書,準備下一次春闱的次年,青東寨的人打馬路過他們村子,看中了正要給周笙送飯的崔道娘的弟弟,下馬扛着人就要走。
崔氏奮力反抗,巨大的動靜驚動了屋内的周笙,她雖手無縛雞之力,卻嫉惡如仇,有滿腔的熱血。
少年人,一腔孤勇,終究毀于山匪馬蹄之下。
崔道娘的父親本就身體不好,聽聞這個消息當即大病一場,沒幾日便去了。
而崔道娘這邊,根本不曾知曉這一切。
在崔家沒了人以後,她寫得信被驿站送去了曾經短暫收過信件的,周笙的領居家。
那鄰居起了貪念,吞沒了崔道娘寄回來的錢,甚至于僞裝出崔家還安好無虞的模樣給崔道娘寄了回信。
由于在周笙趕考和其餘不在家的期間,都是這位鄰居幫忙回的信件,崔道娘也未曾起疑心。
一直到今年,她存夠了弟弟的嫁妝,回鄉探望,發現自己的家中與周笙的家中都已許久無人居住,才從好心的同鄉人口中知曉了一切。
她強忍悲痛,去了縣衙敲登聞鼓,卻被藍田縣的縣令打了一頓轟了出來,不信邪地又忍着傷一路乘坐牛車,去了隔壁新縣。
她這個渾身是血的模樣十分惹眼,在街上被去醫館拿藥的易甯發現了。
易甯知曉白若松此刻正在府衙之中,便教了易甯去了縣衙敲響登聞鼓之後,該如何與沈元對峙,随後趕回院子裡通知了雲瓊前往縣衙。
所以其實在白若松讓雲血軍通知雲瓊之前,他就已經往縣衙趕了,這才這麼快到達。
白若松聽完久久沒說話。
她沒想到同一時間,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居然還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林安,他們,怎麼樣了?”白若松開口,雖聲音帶着嘶啞的氣聲,但被茶水滋潤過的喉嚨好歹能發出聲音來了。
雲瓊并不清楚林安是誰,他坐在原地猜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說,青東寨救出來的那些男人們嗎?”
白若松點頭。
雲瓊一時也很難解釋那群男人們現在面臨的境況,隻是言簡意赅道:“在院子裡住下了,由雲血軍保護起來的。”
白若松其實想問,崔道娘的弟弟在裡面嗎?
但是她自己也知道這是個可笑的問題,崔氏被擄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而林安他們才來一個多月,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去。
如今唯一的希望是漕運,如果漕運那邊能交代青東寨的出貨是去了哪裡,那還有機會可以找到崔氏。
白若松又問:“漕運那邊回十七姑娘的信了嗎?”
雲瓊先是搖了搖頭,随後想到白若松根本不看自己,又澀聲回道:“暫時,沒有消息。”
白若松捏緊了自己蓋在薄被之下的手掌,緊咬下唇半晌,終于問出了那個她一直逃避地問題。
“李逸她......”
說到一半,她就感覺自己要窒息,喉管不停擠壓着她的聲帶,令她酸澀難忍,不得不停下來喘息好幾聲,才能順利說出接下來的話。
“她......她還好嗎?”
雲瓊沉默。
他其實已經習慣了生死。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這麼多年以來,見過的屍骸都能堆成山。
光光她的副官,這些年以來就換過三個,前年的時候欽元冬也險些喪命,傷口離心髒僅有一分的距離,所有軍醫都斷言她熬不過,但她人高馬大,身體素質好,硬生生挺了過去,隻在面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長疤。
但是此時此刻,坐在這裡,雲瓊發現自己很難告訴白若松事實——那支羽箭,正正好好射穿了李逸的心髒,一分不差。
白若松見雲瓊不語,其實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睜着眼睛,死死瞪着面前那雪白的床帳,感覺視線漸漸模糊了起來,晃動着光怪陸離的各種光暈。
雲瓊遲疑片刻,終究還是伸出手,輕拭她眼角垂下的淚珠。
溫熱一顆,卻像是火球一樣,從雲瓊的手指直接燙進了心髒,一抽一抽地疼着。
這次白若松沒有躲,她顫聲輕語道:“她,她走的時候痛苦嗎?”
雲瓊頓了一會,柔聲道:“她是笑着的。”
那支羽箭太快,射得又太準,李逸死的時候沒有感受到一絲痛苦,臉上甚至還帶着死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