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白若松沒想到自己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能看見雲瓊一樣,雲瓊也沒想到自己可以看見醒來的白若松。
他怔愣在門口,逆着光,那雙一直淺淡的眸子此刻也變得漆黑而幽深,白若松竟從裡面看到了一些她不能明白的東西。
之前跌落山崖的時候,他自昏迷中醒來,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她,問她:“你說過,你心悅于我,怎麼證明?”
雲瓊對她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白若松不太明白。
有時候她隻覺得他淡漠,但是又有時候,她能從他的眼眸中體會到那種,火焰灼燒一般的熱烈。
雲瓊這樣的人,也會有熱烈的時候嗎?
白若松菱唇微動,盡管幹涸的嗓子沒有辦法發出一點聲音,可雲瓊還是從她的口型中懂得了她的意思。
她在說,懷瑾。
雲瓊倉惶又狼狽地撇開了自己的視線。
他對着側身旁邊正蹙眉盯着白若松看的欽元冬吩咐道:“你去吩咐一下,大家收拾起來,明日出發。”
欽元冬看起來極為不情願,倒也不是不情願實行雲瓊的命令,而是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不該讓将軍和白若松這個女人單獨相處。
她完全忽略了房間裡還有一個路途年的事實。
但軍命不可違,她站在原地憋了半天,還是抱拳行禮道:“喏!”
欽元冬堵着氣,走得飛快,還故意沒提内勁,把地闆跺得啪啪直響。
白若松并不生氣,她甚至因為欽元冬這樣的行為很像個小孩子而感到有些好笑。
雲瓊視線掃過她,發現她在笑,也在心底略略松了口氣,反手合上房門,壓低腳步聲,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裡屋的桌上放着白瓷的茶壺,他怕自己手心中的繭子太多感受不到溫度,特意用手背貼着外壁感受了一下溫度,覺得合适以後才提起提手。
屋内太安靜了,隻有路途年輕微的呼吸聲,以至于茶水入盞的細微水流聲被無限放大。
雲瓊也沒想到聲音居然這麼大,他怕吵到路途年,手忙腳亂地放下茶壺,瓷器的底部和木制的桌面相碰,發出不大不小一聲“嘭”響。
白若松屏住了呼吸,往床沿看去。
路途年是跪在腳榻上,上半身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轉過來,雙手墊在腦袋底下,趴在了她的手腕旁的被子上的。
這麼别扭的姿勢,他卻睡得香甜,無論是剛剛欽元冬一路過來的喋喋不休,還是茶盞與木桌相碰的聲響,都沒能驚醒他。
雲瓊抿着唇,似是微微有些赧然,手中端着那半滿的茶盞蹑手蹑腳至白若松床沿,解釋道:“他沒日沒夜地守着你,已是許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白若松看着路途年毛茸茸的腦袋,神色柔都和了下來。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路途年雖然與她沒有任何親緣關系,可是卻是真正将她當做自己的長姐來看的。
事實上,盛雪城的那個院子裡頭,除了路途年和阿伯,所有人都沒有血緣關系,可所有人又将其餘人當做自己真正的親人來看待。
冬季的那場災難,不但毀滅了盛雪城,毀滅了傅容安,也毀滅了那個院子,超過一半的孤兒都在那場戰亂中失去了生命。
她歎息一口氣,為了不吵醒路途年,原本是打算放棄喝水的,誰知雲瓊竟是蹲下身來打開路途年的随身藥箱,在裡面摸了半天,摸出一根中間中空的玉管。
他将玉管的一頭伸進茶盞中,将茶盞遞到了白若松的唇邊,示意她喝水。
白若松也沒想到自己還能在古代用上吸管,瞪着眼睛看了雲瓊一會,看得他嘴唇抿得都發白了,這才小心翼翼叼住了那根玉管,咕嘟咕嘟地喝起水來。
她實在是太渴了,沒有碰到水的時候還勉強能忍得下去,一旦喝上第一口,身體就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地拼命汲取水分。
她幾口就喝幹了茶盞,雲瓊又回身幫她蓄,來來回回三次以後,白若松才總算滿足地喘出了一口氣。
雲瓊見第三杯茶水還剩了個底,便知道她已經喝夠了,将那茶盞放回了木桌上,這才側身坐到了白若松的床沿。
白若松的下半身旁邊趴着路途年,上半身旁邊坐着雲瓊,兩個人一時将所有的天光都遮了個嚴嚴實實。
其實平日裡,白若松就已經感覺到了雲瓊那健壯的身材所帶來的壓迫感,但可能是雲瓊一直想避嫌的原因,他們那時候靠得并不近。
如今,他就和她緊緊地挨着,甚至于雲瓊還伸出那帶着繭子的手掌替她掖了掖被子。
這麼熱的天,他居然替她掖被子?
白若松有些震驚地瞪着眼睛看雲瓊,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對着自己的那一側的耳朵,耳朵尖上居然有一點點紅。
雲瓊常年征戰,皮膚被曬成了健康的蜜色,所以耳朵尖尖上那一點點紅,如若不是此刻離得這麼近,還當真發現不了。
白若松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雲瓊也是會害羞的。
明明在藥廬,他幾乎是全|裸的狀态,也毫不在意一般,蠻橫地将她摟在自己的身前,氣息如潮水般地覆蓋下來。
原來,他也會有這個朝代的男子特有的羞澀之情的麼?
可能是被他感染,白若松覺得自己的臉頰兩側也燒了起來,湧來綿密的熱意。
“發燒了麼?”雲瓊光滑微涼的手背貼上了白若松的側臉,将她吓了一哆嗦,下意識挪開了自己的腦袋。
雲瓊的臉色在一瞬變得煞白無比,他手臂僵在中途,手指慢慢蜷屈着慢慢縮了回來。
要是往常,白若松肯定很快就發現了雲瓊的異常,不過她現在光顧着害羞了,腦子裡全是藥廬二人貼近之時,手底下感受到的光滑幹燥的熱意,沒顧上他的變化。
白若松的視線到處亂飄,就是不敢看白若松,為了緩解尴尬,她支支吾吾沒話找話道:“小路,我是說路途年怎麼在這裡?”
雲瓊垂首斂目,脊背卻挺得闆直,壓低着嗓音解釋了一番。
原來崔道娘到了藥廬不過兩日便清醒了過來,一醒就吵着鬧着非要來藍田縣,氣得柳從鶴差點使毒将她揚了。路途年心軟,雇了馬車帶着她來到了藍田縣,遇上了正在徹查踩踏貢生緻死的案子的易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