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黝黑的眼眸中一點油燈火光在搖曳,唇下肌肉一顫,菱唇立時便抿得緊緊的。出乎嚴崇德預料,她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地便張開手掌握住了匕首的刀柄。
這是一把刀身和刀柄都有精鋼制成的短匕,通體冰寒,刀刃中間還被刻出了放血用的槽口,一看就是用來殺人的利刃。
冷,真冷。
這麼冷的天,白若松一握上那精鋼的刀柄,就被凍得輕顫了起來,覺得自己手掌中心的皮肉都被凍得粘黏在了上頭一般。
“知道,人的弱點都在哪裡嗎?”嚴崇問。
“是,心髒,還有頭部?”白若松不太确定道。
“是也不是。”
嚴崇兩指并攏,一點那女人的胸口,女人立時便掙紮起來,從喉嚨裡發出模糊的氣聲。
白若松這才發現這人的舌頭和耳朵都被破壞了,無法出聲,也無法聽見,隻能靠皮膚上的觸感來微弱地感受着外界。
“這裡。”嚴崇不顧女人的掙紮,用力地,狠狠地對着心髒的位置摁了下去,“有堅實的肋骨,憑借你的力氣,若是找不準肋骨中間的空隙,那麼刀刃很有可能被肋骨攔在外頭。”
說着,她又擡起手,手指摁在了女人的額頭上:“而這裡,頭蓋骨是比肋骨更加堅硬的存在。”
“那麼......”嚴崇擡起眼睑看向白若松,“你告訴我,人的弱點究竟在哪裡?”
白若松的呼吸急促起來,她咽了一口唾沫,幹啞着嗓子道:“是脖頸。”
“沒錯!”嚴崇笑了起來。
她五指呈爪,握住了那叛徒散亂在身後的頭發,将她狠狠往後一拽。
女人吃痛,順着嚴崇的力道往後一靠,漏出了一截纖長柔軟的脖頸。
她似乎在哭,口中發出凄厲的,含糊不清的聲音,略微凸起的喉結上下不停地顫動着。
“我該教你的已經教了。”她聲音低沉,似魔鬼呓語,“現在,動手吧。”
油燈的光影一顫,牆上的影子相互靠近,有什麼東西猛地一橫。
呲——
白若松清晰地聽見了血液噴濺而出的聲音。
那些腥甜的,帶着令人舒适的溫度的液體灑落于她的面上,手上,前襟上,猩紅一片。
白若松想起了自己上輩子死的時候。
她全身骨頭碎裂,手腳呈現一種正常人類達不到的姿态,側臉緊貼柏油鋪成的大地之上,血液混雜着内髒碎片,猶如嘔吐物一般自喉管噴濺而出。
那些血浸透她的衣服,她的頭發,甚至是她的眼球,讓她的世界如漫天晚霞一般絢爛。
原來人體内有這麼多的血,怎麼流都流不完。
“哐當”一聲,匕首摔落在青石闆地面上。
白若松佝偻起身體,一手扶着胃部,隻覺腹部的肌肉在痙攣顫抖,五髒六腑都抽搐着想要從自己的喉管裡沖出來。
她胃裡根本沒有東西,最多隻能吐出一些茶水,混合着胃液,與滿地的或是猩紅,或是暗紅的血液流到了一起。
“你看。”嚴崇聲音沉沉,落在了她的耳邊,“殺|人不是很簡單嗎?”
“生命脆弱如蝼蟻。”她說,“你既然選擇走上了這條路,終究會習慣的。”
白若松猛地睜開了眼睛。
挂在床頂的白色紗幔被帶着暑意的風吹得陣陣翻湧,窗外陽光炙烈,照耀寰宇,蟬聲鳴鳴,不絕于耳。
白若松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後背黏膩的感覺究竟是熱汗還是冷汗,自己是冷還是熱。
她嘗試動了動自己的身體,被鎖鍊抽打的傷口處立刻便傳來了熱辣的疼痛感,疼得她一抽,想舉起自己的手臂,卻感覺到了一種壓制感。
白若松順着往下往,這才發現自己的床側趴伏着一個腦袋,睡得正香。
那人手肘墊在腦袋下方,順便壓住了她的被子,這才使得她沒能擡起手臂。
白若松一動,那人也一動,烏黑的長發自面頰上落下,露出了半側着的一點點瑩潤的面龐,長睫如扇。
居然是路途年。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帶着崔道娘回到藥廬去了嗎?
白若松想喊他,可一張嘴,本就幹涸着的嘴唇瞬間崩裂開來,有淡淡的鐵鏽味流入了口唇之中。
她似乎已經很久沒喝過水了,喉嚨火燒一般疼痛,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門外,有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說話聲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已經招認了,若是再不啟程,刺史那邊怕是壓不住了。”
白若松努力分辨,覺得這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和她對話的人沉默了許久,這才淡淡道:“她還沒醒。”
男子聲音低沉如古鐘之鳴,娓娓動聽。
是雲瓊。
白若松想起來了,原來和他對話的女人,正是雲瓊的副官,那個臉上有着一道傷疤,名為欽元冬的女人。
“将軍!”欽元冬明顯焦急起來,“她已經昏迷半個月了,難道她一直不醒,将軍便一直待在這裡不動彈嗎?”
雲瓊沉默。
欽元冬氣急:“聖人對将軍是如此信任,不可為了兒女情長耽擱正事啊,将軍!”
二人站定在了白若松所在的房間的門栅外頭,聲音清晰如在耳邊。
“我知道了。”雲瓊道,“明日啟程吧。”
說完,他伸手輕輕推開門栅,門外熱烈的日光傾灑而進,在青石地闆上投下一個清晰的,寬闊高大的影子。
白若松看見他垂首斂目,面色沉沉,似有許多心事壓在心頭。
事實上,雲瓊也确實有許多心事,他魂不守舍地擡步跨過門檻之後,掀起眼皮子,習慣性往白若松的方向看去,正好對上了一雙睜開的,漆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