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堂下就有人小聲嗫嚅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崔道娘會被藍田縣縣令打一頓扔出來,怪不得沈元問她何人的時候,她猶豫着沉默這麼久——她心裡頭知道,自己怕是求告無門。
路途年多少也知道隴州官匪勾結之事,扯了扯白若松的袖子,湊在她側耳邊小聲擔憂道:“那崔娘子看着情況不大好,若是再被這裡的縣令打上幾闆子……怕是會熬不過去。”
白若松知道路途年作為一名醫者,總是有過分多的同情心,很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口。
她深刻地明白,不管沈元與其他縣的縣令,亦或是青東寨的山匪之間是什麼關系,大家你也貪我也貪,終究都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沈元是絕計不可能幫崔道娘出頭的,甚至極有可能像藍田縣縣令那樣,将人打一頓了事。
如果沈元下令杖責崔道娘,白若松是打算旁觀的。
她知道自己如果表明身份,興許可以阻止,但這勢必會将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
隻有她一個人,她也就不顧忌了,可如今身邊還有路途年。她不想讓那個院子裡的任何一個人,再像那年冬日的傅容安校尉一樣失去性命。
“哦……原來是青東寨啊……”沈元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
她面上沒什麼表情,覺得有趣一般扒拉過架幾案上豎着的簽筒,從中取出一隻頭上染着紅色的竹簽,看了看。
白若松知道縣令案上會放置三個簽桶,一個桶内有四隻竹簽,竹簽的頭部分别染着白色,黑色和紅色。
白色一隻為一闆子,黑色為五,紅色為十。
正當白若松以為沈元會扔下那枚紅頭簽的時候,她卻手腕一轉将簽放了回去,直接揮手打翻了整個簽筒。
随着竹筒“彭”一聲落地,四枚紅頭簽噼裡啪啦從中濺落而出。
“胡編亂造,随意攀咬,難怪藍田縣縣令要将你打出來。”沈元冷聲道,“來人,杖責四十!”
她比白若松想得更加冷酷,竟是打算直接将人打死!
“長姐!”路途年焦急地看着白若松。
白若松後槽牙緊咬,憋着一口氣卻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盡量不去看路途年,防止自己心軟。
衙役中有人上前,一個反絞将人壓在了地上,随後而來的二人舉着長長的水火棍,一左一右站定了,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棍子。
路途年簡直急得跳腳,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一把差點把白若松的衣襟都扯散。
“長姐!真的會死人的!你不是……不是那啥嗎,想想辦法啊!”
“啪!”水火棍落下。
本就皮開肉綻的臀背又被狠擊,崔道娘慘叫出聲,額頭霎時便滲出一層冷汗。
“公理,何在!”
她咬着下唇憋着疼,赤紅着雙目擡頭去看沈元,凄厲的聲音響徹整個公堂。
“高懸在頭頂的,究竟是明鏡,還是那醜陋的私欲!大人晚上能睡得着嗎?不怕這明鏡高懸牌匾,哪一日掉落下來,砸破你那虛僞的假面,露出小人真面目嗎?!”
沈元聽得面色鐵青,當場暴起,一股腦将案上的簽筒盡數掃落:“給我狠狠地打,讓她說不出混賬話來!”
衙役得了命令,手中寸勁立刻又加重了幾分,不過兩三下,崔道娘昂氣的頭便垂落一旁,不再出聲,像是暈了過去,又像是死了。
路途年徹底失望了,他面上露出那種仿佛第一次看清白若松的為人一樣的表情,扯着她袖子的手一松,淡淡道:“長姐不願出面,那就我來。”
說完,他面朝公堂,上前一步,剛要開口,便被白若松一把扯到了身後。
“住手!”她高聲呵止道。
她這一聲極其嘹亮,在公堂正廳中反複環繞回響。沈元皺着眉頭望過來,人群刹那間便左右分開了一條道,露出了站在正中央的白若松。
路途年想站出去,但是手腕被白若松緊緊禁锢,牢牢護在自己身後。
“白娘子。”沈元語氣不善,“不知娘子在公堂之上大聲喧嘩,是為何故?”
黃銳也眯着眼睛看了過來,似是并不驚訝她多管這個閑事。
白若松一改之前的伏低做小之态,一手抓着路途年背在身後,一手舉在小腹前,脊背挺得筆直,冷冷睨着沈元。
“以刑部正七品上,刑部司主事,白若松的身份下令,立刻停止杖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