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醫者,路途年一眼就看出了程少元此刻的情況不容樂觀。
他從涼席上自己緩緩轉過了身來,面色淡然,乍一眼給人一種,他還安好的錯覺,可路途年卻發現他視線并不集中,順着聲音的方向掃了過來以後還四處發散,遲遲找不到落點。
路途年一個健步沖了上去,三根手指剛搭上程少元的手腕,程少元便渾身一顫,開始劇烈掙紮起來。他一手摁着程少元的肩膀,一手試圖再度搭上他的脈搏,奈何他年級太小力氣也弱,即便是瘦削如程少元,也能輕易掙脫他的桎梏。
“過來搭把手啊!”路途年忍不住對着衙役的方向喊了一句。
衙役們面面相觑。
她們全是女人,就算程少元下了大獄,那也是縣丞明媒正娶回來的正夫,她們可不敢上前對他有所動作。
還是沈元的正夫趕忙推了一把自己周圍的小侍,催着把人趕過去幫忙。那幾個小侍一左一右分别按住了程少元的兩側肩膀和手肘,制止了他不斷掙紮的動作,讓路途年得以喘息,手指也精準地尋上了脈搏。
隻是兩三個呼吸間,白若松便看見探脈的路途年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他收回手指以後,緊接着又翻開程少元的眼皮,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瞳孔居然已有擴散的趨勢,登時就感到不妙。
他一伸手,竟是不顧周圍還有這麼多人,手指勾起,直接就扯掉了程少元的腰帶。
伴随着一陣驚呼,白若松連拐杖都甩掉了,幾步上前就按住了路途年的手。
“你在幹什麼啊!!!”
路途年一擡首,看見白若松瞪得溜圓的眸子,冷靜開口:“他收到嚴重撞擊,已經導緻了視力障礙,需要立刻施針,不然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便會死亡。”
白若松明白路途年說的這些道理,隻是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一個男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扒光,便是活過來怕也是要尋死的。到時候從救命變成害命,路途年和柳從鶴的名聲都得一起臭!
路途年常年跟着柳從鶴行醫,養成了凡事人命第一的習慣,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這點,白若松卻不能眼睜睜看着他犯這樣的錯誤。她也想救得這麼一條性命,但終究親疏有别,她也隻是個普通人,心中的一杆稱是有所偏向,必須先顧忌路途年的安全。
“那也不成,必須先擡去房間!”
“可......”
“沒有可是!”白若松斬釘截鐵道。
被她這麼一喊,沈元的正夫也總算反應過來,趕忙招呼那幾個小侍要把人擡起來。
路途年見自己拗不過白若松,隻好小心地跟在一旁囑咐道:“要放平,萬萬不能磕碰到。”
衆人在手忙腳亂間地把程少元正面朝上擡出去,他似乎已經沒有力氣而放棄了掙紮,雙眼無神呆愣愣盯着天花闆,身上滿是一個遲暮老人才有的那種,垂垂老矣間腐朽的氣息。
沈元看着程少元額間還在汨汨流血的傷口,紋路順着他的太陽穴往下,聚集在耳廓之上,接着不堪重負地滴落,在髒污的長着青苔的石闆上留下了一點鮮紅,觸目驚心。
“這,這怎麼會這樣,我不是派人看着的嗎?”
沈元的正夫懶得跟她理論,又是不耐又是憤怒地開口:“那你不妨自己問問你派來看着的人!”
他一甩袖,跟着擡着程少元的小侍們身後一道離開了,原地便隻剩下白若松、沈元及其身邊帶着的幾個衙役。
沈元沉着面色,渾身緊繃,還未說話,隻是用眼鋒這麼一掃站在外頭的獄卒,那獄卒便先行吓得兩股戰戰,跪伏于地。
“不關小的的事啊大人,是,是縣丞過來同程正君說了兩句話,程正君枯坐原地半晌,便突然起身觸牆自殺了啊大人!”
沈元聽完那獄卒的話,突然暴起,一腳便踹在那獄卒的肩上,把她直踹得仰一個翻到,躺在了地上。
“我是不是說過,誰!也不許進去!”她死死地咬住了“誰”這個字。
那獄卒扶着肩膀重新跪趴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誠然,沈元是說過這樣的話,可縣丞是誰?是縣衙的二把手,整個案子唯一活下來的受害人,還是程正君的妻主,她實在是沒有膽子,也沒有理由去阻攔人家見自己的夫郎啊。
沈元也不蠢,她單純地發洩過心中怒氣以後,立馬就明白憑縣丞的身份一個獄卒也根本不會想到攔她,站定在原地,胸膛起伏,氣極反笑道:“很好,我倒想看看這縣衙,如今究竟誰在做主!”
沈元揮了揮手,縣尉上前來彎腰,聽了她一番耳語,猶豫道:“這......”
沈元一腳踹在那縣尉腿上吼了一聲:“還不快去!”
縣尉人高馬大,四肢粗壯,被沈元踹了那麼一腳,身子連動都沒動,隻是抱拳回了一句:“喏。”便帶了一半人匆匆離去了。
沈元也正要轉身離開,見白若松單腿站立在原地,可憐巴巴地扶着一旁的潮濕發黴的牆壁,一揮手道:“帶上娘子,走!”
于是一個衙役撿起她甩在一旁的拐杖,另外兩個衙役又一左一右把人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