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從鶴總算停止了看戲,晃悠着走過來,狹長的眼尾一掃路途年,路途年便不滿地瞪他,他立刻扶着胸口裝模作樣道:“你對我這師父,要有對你長姐一半恭敬,我也不至于每天被你氣得頭發都白了好幾根。”
路途年想反駁幾句,想說那我長姐也不會給我下藥啊,但他又怕遭到白若松教訓,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滿臉通紅。
柳從鶴看路途年吃癟,心情大好。
他上前撩開那半遮半掩的帷幕,左右用鈎子挂好了,接着一盞茶澆熄了腳踏上還在熏藥的香爐。
“這是用來補血氣的藥熏,他如今不需要了。”柳從鶴解釋了一句。
他坐到圓桌前,以手支頤,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若松道。
“說起來,我是不是還沒介紹過自己來着。”他伸手示意白若松坐下,給她倒了一盞茶後,自我介紹道,“在下柳從鶴,字不群,号仙鶴先生。”
白若松一直知道路途年跟着一位名為“仙鶴先生”的神醫學習藥理,她光聽這個号,還以為是個年級十分大的老頭,沒想到是柳從鶴這麼年輕的模樣。
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還是路途年師父的柳從鶴,白若松表達了自己最大的敬意。她躬身,恭恭敬敬行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叉手禮,喚了一句:“仙鶴先生。”
“行了,先前也沒見你這麼恭敬,别裝了,坐下吧。”柳從鶴敲敲桌子。
白若松感到有些尴尬,但還是乖乖坐下了。
柳從鶴感受到一旁的路途年一直在瞪自己,但是他假裝瞧不見,隻對着白若松道:“我知道你,白若松,字見微,今科探花,小東西不知道在我耳邊嚷嚷幾回了,若不是我攔着,他能下山去和每個人都炫耀一下。”
“師父!”路途年不滿地喊道。
“舍弟頑劣,教先生費心了。”白若松不好意思道。
“确是頑劣。”柳從鶴認同地點點頭。
路途年快氣死了,他背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惹得柳從鶴笑出聲。
“行了,你不是有事相求麼,你這長姐如今是易青天易狀師的徒弟,剛好能幫你這個忙,還不坐下來和她說說。”
路途年站在那裡,又氣又急,猶豫了半天,還是先坐了下來,同白若松把自己山下看到的東西說了一遍。
“有可能定罪麼?”路途年最後問。
白若松沉吟一會,搖頭道:“還不清楚,需得下山,去那院子裡看看,才能知曉。”
确實總蹲在這藥廬裡頭不是個事,易甯孟安姗和李逸她們帶着親衛還不知怎麼樣了呢,這也剛好是個下山去聯系她們的機會,可是雲瓊的傷......
她不太放心,于是壓低了聲音詢問柳從鶴道:“他的傷,可要緊?”
雲瓊是什麼耳力,這麼點距離壓低了聲音而已可瞞不過他,于是柳從鶴便看見本來還在看書的雲瓊猛地就把目光轉了過來。
“你那小夫郎身體好,不打緊,再三日起來活動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不過隻是活動而已,不可劇烈運動,更不可動用武功,否則這斷了的肋骨長歪了,或者是插進什麼髒器裡頭了,我可不負責。”
白若松一下就猶豫了。
雲瓊是戍邊的大将軍,位居三品,全靠這一身武藝,若是因為她着急,落下什麼病更,他苦心經營多年的位置便不得不放棄了。
“我不大放心,再多歇......”
“我可以的。”雲瓊開口,打斷了白若松接下來的話。
白若松是背對着雲瓊坐的,所以不知道雲瓊能聽見,她有些訝異地轉身,便瞧見靠坐在床頭的雲瓊,淺淡的眸子裡似有什麼幽深的東西在閃動。
他抿着唇,頓了頓,目含堅毅,對着白若松道:“我可以的,三日後便下山吧。”
白若松知道他也擔心易甯李逸她們,隻得歎了口氣,對柳從鶴拱手道:“麻煩先生了,這幾日多多照拂于他。”
等一切都商量妥當,白若松送柳從鶴與路途年出門的時候,柳從鶴先行走了,一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路途年單獨留下來,才終于開口問白若松道:“長姐,你當真成婚了麼?”
白若松是孤兒,無父無母,照例成婚是不需要通知任何人的。但她畢竟自小在盛雪城的院子中長大,視那裡為自己的家,如果要成婚,不回盛雪城說一聲也太奇怪了。
“還未曾呢。”
路途年輕輕松了口氣,他目光穿過白若松,又穿過挂起的帷幕,望到最裡頭的那個男人身上。
他今日被柳從鶴帶着一進來,看見坐在床上的男人,還以為是個女人呢。但很快,身為醫者的他馬上又看出來,這隻是個魁梧的男人。
當時他簡直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是能止小兒夜啼一般的恐怖。他無法想象有什麼女人會同這樣的男人成婚,半夜醒來看見那張臉,當真不會被吓到嗎?
“可師父說他是你的夫郎。”路途年小心翼翼道。
聞言,白若松隻能苦笑一下:“他不願嫁我,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你千萬别學你師父胡亂稱呼,惹他厭煩。”
路途年立馬瞪大了眼睛,不滿道:“他怎麼能這樣!”
雖然路途年不願意這麼醜的男人做自己的姐夫,可一想到白若松這麼好,這男人居然拒絕白若松,他就更生氣了。
“你别理他,你這麼好,肯定能找更好的!”
白若松知道路途年小孩心性,說的話當不得真,便隻是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順毛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快回去吧。”
終于送走路途年,白若松總算松了口氣。
盛雪城的院子裡孤兒一大堆,她這最大的姐姐不好做啊。
她搖着頭回到屋子裡,卻見雲瓊書也不看了,還是在一直盯着自己看。
和之前一直靜默地盯着自己不同,這次他的沉默裡仿佛有種呼之欲出的東西,目光灼灼,看得白若松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怎麼了?”白若松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雲瓊搖頭,他放下書冊,伸手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白若松過去。
白若松雖然不明白雲瓊為什麼一直不說話,但還是按照他的意思乖乖走上前去,随後便看見他低下自己的頭顱,把自己的頭頂展示給了白若松。
他未曾束發,這麼一低頭,披散的黑絲如瀑布一般自肩上滑落,垂落在雪白的被褥之上,形成令人心驚的對比。
白若松看着那正對着自己的發旋,雖然雲瓊什麼都沒說,可她就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出了聲。
多大人了,居然還非要跟路途年比。
聽見白若松笑自己,雲瓊也有些覺得自己幼稚,他薄唇一抿,剛想把頭縮回來,就感覺到一隻手輕輕落在了自己的頭頂,順着發絲的方向一下一下順着,竟比他想象中的還有溫柔和柔軟。
他感覺自己周身像是被溫暖适中的水流包裹這一樣,正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呢,緊接着一個吻就落在了他發旋處。
那個人在他頭頂輕笑,喚了他的名字。
“懷瑾。”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