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被烏雲籠罩,在加上小屋内沒有漏刻,白若松沒辦法很好地掌握時間的流逝。
她坐在圓桌前,手中握着那個裝着藥丸的紙包,心裡默默計算着喂藥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一模桌上的茶壺,才發現裡頭是空的,沒有一點水。
白若松想起自己在院子裡看見的,那個外頭整整齊齊碼着批好的木柴的屋子,猜測那約莫是廚房,于是便扶着桌子起身,一手拎着茶壺,蹑手蹑腳蹦着出了房間,來到那件屋子門口,推門而入。
這個房間與其說是廚房,不如說是藥房,沿着窗棂邊整整齊齊放了一排小爐子,爐子上頭既有陶制的長柄瓦罐,也有單流折柄銀铛,甚至最末端還放着一個小金鍋。
白若松剛越過門檻,就聞到一股奇異的食物香氣,頓覺一陣饑腸辘辘,腹内空蕩蕩的腸胃開始攪纏起來,一陣一陣地扯得她疼得冷汗津津。白若松捂着腹部咽了口口水,這才想起來自己其實已經有快兩日沒有吃任何東西了,期間隻喝了一些水。
她順着香氣走到竈台前,揭開竈台上蓋着的一塊布,露出底下描金漆器的紅色木制四層食盒。這塊布一揭開,食物的香氣愈發濃烈起來,她咽了口唾沫,不自覺地揭開盒頂的蓋子,最上層是鵝鴨炙,再下邊是一道葫蘆雞,第三層是一整條乳釀魚,最下頭則是主食的餅子。
白若松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克制力,才顫抖着手把東西都一一裝回去,蓋上布,隻覺腹腔内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口中唾沫激增,都不怎麼口渴了。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這才轉過僵硬的身體,背對着那個食盒,碎碎念道:“不問而取視為偷,白若松,不要這麼沒出息!”
她深吸一口氣,取了爐子上空着的陶制瓦罐,從水缸舀了水,放到爐子上煮,片刻後才帶着一茶壺的熱水回到房間裡頭,倒了一盞在手中,等在帷幕外頭頓了頓,做足了準備,伸手撩開。
她才剛剛将帷幕撩開一條縫,都還未踏進去半步,冷不丁就看見一雙淺淡的琥珀色眼眸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吓得一哆嗦,茶盞中的熱水撒出來一些,滴在了虎口,火辣辣地疼痛起來。
要是從前,這茶盞怕是早就脫手了,可約莫是經過了這一遭,白若松覺得自己對疼痛的忍耐力似乎強了些,即便被燙得小臂都顫抖起來,可還是緊緊抓住了這個茶盞。
“你,你醒了啊。”面對半裸着的雲瓊,白若松覺得有些尴尬,将視線瞥向了側邊。
雲瓊并未回答,一時之間,室内靜得落針可聞,隻餘窗棂外傳入的啁啾鳥鳴。
終究是白若松先受不了這種焦灼的氣氛,她緩緩挪回視線,一觸到雲瓊纏着繃帶的胸膛,又像是燙到一樣躲開,深呼吸好幾下,這才咬着牙道了一句:“冒犯了。”随即将撩開一條小縫的帷幕往旁邊一撥,端着茶盞就跨了進去。
雲瓊不為所動。
白若松坐到他床側,盡量讓自己的目光忽略他的身體,隻看着他脖頸之上,卻發現他仍在盯着自己,瞳子幽深,輪廓分明的面上毫無表情。
她覺得有些奇怪,伸手掌在他眼前,剛嘗試着晃了一晃,一隻手掌就從薄被底下伸出,以一種極快的,完全超出白若松反應範圍的速度,緊緊抓握住了她的手腕。
雲瓊這一下使了不少勁,手背青筋突出,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鐵鉗一般,白若松在刹那間就聽到了自己腕骨發出了“嘎達”一聲,随即便是鑽心一般的疼痛順着手腕傳到了四肢百骸。
白若松顫抖起來,她緊緊咬住下唇克制住了自己的呼痛聲,在床側的腳踏上放下茶盞,用空出的另一隻手輕柔地覆上雲瓊睜開的雙目,遮住了他的視線。
她深呼吸幾口,盡量放松嗓子,俯下身體,湊到雲瓊耳邊,輕聲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已經安全了,将軍。”
她感覺到雲瓊緊繃着的手臂,随着她重複的話語,漸漸放松下來,于是再接再厲道:“睡吧,我一直就在這裡。”
語閉,白若松便感覺到雲瓊慢慢閉上了眼睛。他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濃密的小刷子,輕緩地刷過她的手心,留下一種癢癢的,略微有些濕漉漉的感覺。
白若松被驚到,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緊接着趁機掰開他放松的手臂,解救出自己另一隻手,随後兩手并用将他的手臂塞進薄被底下。
被哄睡的雲瓊很乖,他像是睡着了,隻是還擁有着一些本能反應,又像是隻是在閉目養神。比如白若松在給他喂藥的時候在他耳邊說一句,他便乖乖張口含進藥丸,甚至在牙齒磕碰到白若松的手指的時候,還微妙地頓了一頓,沒有借着水便吞咽了下去。
擔心喂不進去藥的白若松見此情形,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不敢多看雲瓊,趕忙端着還滿滿的茶盞退出了帷幕,坐回到圓桌旁,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那種奇異的,癢癢的感覺,好像不僅在手掌上,也一起順着撓進了她的心裡。她緊抿的唇線一彎,竟是露出了一個笑意。
傍晚時分,柳從鶴才補覺醒來。
熬了大夜的人并不是補一覺就能補回來的,他醒來時隻覺腦袋昏沉,腹内空空,草草洗漱完畢便臉色陰沉地去廚房覓食,路過客卧的時候,瞧見白若松從廚房搬了一個小爐子過來,正蹲在門檻邊煮茶。
她這個位置十分讨巧,既離得床榻較遠,不至于讓睡着的人被煙熏到,視線又沒有遮擋,如果有什麼事情,她也能第一時間發現異狀。
他讓她盯着床上的人,她居然就真的一直傻愣愣地盯着了,柳從鶴覺得有趣,一時起了逗弄人的心思,身子一斜,倚靠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開口:“怎麼,不進去貼身照顧你的小夫郎麼?”
白若松一擡頭,見了柳從鶴,臉上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她并不計較柳從鶴的陰陽怪氣,反而還站起身來招呼道:“公子要喝茶麼?”
柳從鶴的面色沉了下去。
他并不是生氣,隻是覺得沒意思,所以收起了那種假意的,帶着點譏諷的表情,用自己本來的面目冷冷看着白若松。
“頂着個醜臉,穿得髒兮兮地在這裡煮茶,你覺得我會喝麼?”
白若松小小地“啊”了一聲,有些窘迫地想擦一擦臉,卻碰到青腫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
“行了,回你醒來的屋裡洗漱一下,找件衣裳換。”說着,他冷着臉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扔給白若松,“活血化瘀的藥,把你的臉和腳都塗一下,别像個醜八怪一樣就出來見人。”
白若松手忙腳亂接住瓷瓶:“可要是我走了,将......我是說我夫郎該怎麼辦?”
柳從鶴冷哼:“白日裡頭一時半會死不了,如果你再這樣髒兮兮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立刻下毒弄死他。”白若松仍然對柳從鶴的威脅不為所動,甚至拱手要行禮道謝,柳從鶴臉色更沉,一甩袖子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似乎很不喜歡白若松,走的時候腳步都踩得格外重,白若松看他進了廚房,“嘭”一下甩上門,縮了縮脖子。
雖然柳從鶴已經說了不會有事的,但白若松還是放不下心來,她為了縮短自己在外頭的時間,直接用了冷水把全身擦了一遍,又忍着痛給臉上腳踝上抹了藥,最後哆哆嗦嗦從房間的衣櫃裡翻出一件黑色的衣服給自己套上。
這明顯是一件習武之人為了方便活動穿的窄袖緊身短衣,但被白若松穿成了寬松款,袖口搭在了手掌虎口處,可見衣服的原主人身量十分高大。她為了方便,不得不把袖子挽起到小臂,這才要匆匆趕去雲瓊的房間。
出乎預料,柳從鶴并沒有白若松想得那樣冷漠,他把食盒端到了客房的小圓桌上,正一邊注意着帷幕後頭的動靜,一邊用筷子往嘴裡塞着什麼。
白若松又感覺自己的腹部開始痙攣絞痛,似乎裡頭有一股氣在橫沖直撞,然後被腸道絞破,發出響亮的咕噜一聲。
柳從鶴以手支頤,斜睨過來看白若松,吓得白若松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過來吃東西。”他不耐煩地用筷子敲了敲盤子。
白若松這才發現柳從鶴在自己對面的位置上也放了一個碗,碗上橫了一雙筷子,很明顯就是等着她一起吃的。白若松沒有推辭,挪着過去坐到了柳從鶴對面,抓起筷子,先是喏喏道了一句謝,接着就埋頭苦吃起來。
柳從鶴訝異地發現,即便是已經餓得有些暈乎乎的了,白若松的吃相居然還十分斯文,用筷子夾起餅子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着沒讓一點碎屑掉落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