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她大多數時候是很靈動的,帶着一些腼腆的那種靈動,似林間歡騰的小鹿,若是有人類接近,它就一下蹿出老遠,離你遠遠的,可是卻又回過頭來,睜着清透如黑琉璃的眼睛,用那種又好奇又警覺的靈動眼神看着你。
她才剛才換了幹淨的外袍,腰帶也沒系,松松垮垮墜在那裡,更顯包裹其中的身段的纖細。
李逸模模糊糊地想,白若松可真是個嬌小又柔軟的女子,而雲瓊身為應該依附妻主的男子,卻長得像一座大山一般,給人以無窮的壓力,不像是白若松這樣的女子降得住的。
李逸剛還想好好打她一頓,現下卻又立刻不忍了,安慰她道:“你,你不要難過,将軍他說這話并不是拒絕你的意思。”
白若松擡眼看她。
李逸為自己知道一些白若松不知道的事情,而感覺些許尴尬,她小小撓了撓臉道:“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我也是聽别人說的,隻是時間有些久了,可能有些人不記得了,當年好像挺轟動的。”
她頓了頓,見白若松沒說話,又接着道:“将軍的母親你知道吧,撫國大将軍雲澤。當年她與如今的尚書令大人交好,在将軍隻有六歲時便定下了娃娃親,女方是尚書令大人的嫡長女,也就是如今的尚書右丞,佘文佘大人。”
白若松知道佘文,佘武的嫡長姐,那個在霖春樓見過的中年女人,同佘武有三分相似,卻過分刻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看着佘武的那種輕蔑眼神,就仿佛她是什麼應該丢掉的,腐爛發臭的垃圾。
“她不是好人。”白若松略帶偏見道。
李逸不知道白若松見過佘文,隻以為她是情敵之間分外眼紅,所以才說了這話,也不敢接茬,繼續道:“後來将軍長到十六還是十七,可能是十七吧,我記不得了。因為将軍幼年喪父,再加上忠勇娘子,也就是将軍府的老夫人,将軍的祖母心疼将軍,及笄後在自己身邊多留了兩年。之後,就在準備送将軍出嫁的那一年,撫國将軍戰死在了北邊抗擊蠻族的戰場上。”
“撫國将軍一死,将軍府後繼無人,唯一的血脈隻剩下了男兒身的将軍,照道理這兵符是要收回的。可忠勇夫人早年跟着大桓開國女帝,有從鳳之功,如今的女帝怕自己得個兔死狗烹的罵名,也不敢直接收回兵符,便拿了個理由,說撫國将軍府唯一血脈的将軍将要出嫁,出嫁從妻,尚書令大人二品大員,還拿了兵符,恐有舉兵犯上之嫌,逼尚書令大人以妻家相威脅,迫将軍交出雲家親衛的兵符。”
“将軍不肯,他一心想保住撫國将軍府的榮耀,也想保住雲家兩代人訓練建立起來的雲血軍,便撕毀婚約,以男兒身自請入了軍營,幾年時間便帶着雲血軍大退蠻軍,受封了雲麾将軍,後就一直駐守苦寒之境,極少回玉京。”
“雖然這事也沒個定論,隻是大家私下裡謠傳的,但是啊......”李逸話頭微微凝滞,臉上露出一點不忍的神情,“據說将軍當年自請入軍營的時候,為了讓女帝同意,提出的交換條件便是,他今生不會嫁人,這樣雲血軍的兵符也不會落入他人之手。”
她說了很長一段話,說得嗓子都有些幹啞,邊說邊提着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盞茶,話一畢就牛飲起來,連喝三大盞,放下碗的時候臉都因為缺氧而憋紅了,大口喘息着。
李逸手掌順着胸口,好不容易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白若松已噤聲許久。一擡頭,就看見她背手站在那裡,臉微微側了過去,隻露出一點柔和的顴骨線條以及顫動的睫毛尖。
“他沒有和我說過這些。”白若松開口,萬般壓抑之中帶着一些沙啞的顫音。
李逸突然有些局促:“将軍他,他興許是不想讓你擔心。”
白若松睫毛一顫,有濕漉漉的水汽聚集,連忙轉過身去遮掩,舉着手似乎是擦了擦面頰,凝滞半晌,雙肩顫抖,突然哽咽出聲:“他隻是不信我罷了啊。”
李逸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和白若松說這些到底對不對,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白若松。
還好白若松并不是個容易情緒失控的人,她背着李逸自己站在那裡,短促地嗚咽幾聲,喘息許久,終究是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從來沒有信過我。”她自言自語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也......”
因為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他,自己的過去。
他們都有不能說的東西,相互隐瞞,相互遮掩,終究形成了橫亘在二人之間的巨大的間隙。
就像那棋盤上,遙遙相望的黑白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