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江的上的行程無波無瀾地一天天度過,待客船靠岸在隴州的港口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了。
客船隻在隴州的港口停留一炷香的功夫,白若松等人不得不提前收拾好行禮,提着包袱,站在甲闆口等待客船靠岸。
烈日當空,消散了空氣中的最後一絲涼意,即便白若松隻在小衣外面套了一件羅紗半臂,被這樣的日光一照,汗水也似斷了的珠簾一般大顆大顆往下滾,熱得恨不得跟狗一樣吐舌頭。
反觀站在一旁的李逸,還穿着嚴嚴實實扣到脖子的圓領長袍,甚至用護腕紮緊着袖子,一臉沉靜,半點不受影響。
好像習武的人受的影響都小一些,白若松發現那幫子雲家的親衛們都沒有她的反應這樣大。
整個一起出來巡查的人中,除了現在還未曾見過的監察院的同僚,隻有白若松和易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是易甯天生冷清冷性的模樣,仿佛自帶冷氣,站在那裡居然也隻是面頰兩側的紅暈深了一些,完全不像她一樣滿頭大汗。
白若松深深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找時間鍛煉一下了,不能上輩子是脆皮大學生,這輩子也是脆皮小芝麻官啊。
伴随着叮叮當當的鐵鍊碰撞聲,客船靠岸,船上水手敲鐘下錨,搭闆上岸。
雲瓊走在前方開路,後邊跟着李逸,緊接着是白若松等人,最後面再跟着親衛。
在這一站下船的人其實還挺多的,魚龍混雜擠在一起,奈何他們浩浩湯湯一大群人氣質實在是不大相同,特别是幾個親衛,上船的時候人群零零散散還不怎麼招人眼球,下船的時候十分顯眼了。
白若松縮着脖子習慣性減少自己的存在感,被走在一旁的孟安姗一肘子搭住了後脖頸,一個激靈險些叫出聲來。
她憤怒地轉頭,剛用眼神表達了“你要是沒有正經事你就死定了”,便見孟安姗對着她一番擠眉弄眼,眼睛就差飛到天上去了。
“哎呀!”孟安姗自己暗示了半天,見白若松還是不解,隻得湊近了小聲道,“瞧瞧上頭,易大人的老相好來相送啦!”
白若松皺着眉頭,對“老相好”這個說法表達了不滿:“人家是正經解除了婚約關系的良家公子,你怎麼這樣說人家。”
“行行行,是我言出無狀,我大老粗沒讀過書。”孟安姗立刻擡手道歉。
白若松先看了一眼易甯,發現她目視前方并未曾發現這邊的動靜,這才偷偷擡眼往後看去。
客船二樓甲闆之上,一個頭戴帷帽的男人正站在欄杆旁,寬大的衣袂被風吹得如海浪般波濤般陣陣翻湧,正是楊卿君。
遮住了面容的楊卿君身形清癯挺立,氣質同易甯如出一轍,白若松心裡不禁想着,難怪他們能成為未婚夫妻。
白若松又看了一眼易甯,她們因為留下來看楊卿君腳步行得慢了,以至于剛剛還與她們并行的易甯此刻隻給二人留了一個後腦勺。她腳步輕盈,脊背挺得筆直,可負在身後的右手卻握成一個拳頭,指骨都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白若松搖搖頭,拉上孟安姗的衣袂一角,扯了扯道:“走吧。”
孟安姗被白若松拉着一邊走,一邊聳肩道:“好吧好吧,我知道的,上官的事情少管嘛。”
她們一行人通過架在甲闆上的木闆下了客船,崔道娘也在這個碼頭下船,雖然她已經體會到了白若松對她若有若無的抗拒,可本着對恩人的禮貌,還是前來告辭了再單獨離開。
“先去就近的茶館歇一下吧,我帶人去租賃馬車,順便買些遮陽的帷帽。”李逸看着崔道娘走遠後,提議道。
雲瓊點頭,讓李逸帶走了一半的親衛,自己則帶着剩下的人和白若松等三個拖油瓶找了個茶館避陽。
茶館比較簡陋,正是碼頭上給來往船客和供工人腳夫們歇息的一個小屋,在外頭用竹竿子撐着油布搭一塊棚子,擺了些桌椅賣涼茶。
白若松剛坐下來,碼頭邊的客船就啟程往下一站了,她遠遠望過去,二層甲闆上已經不見了那個戴着帷帽的男子身影。
易甯自掏腰包,給包括親衛在内的所有人都買了涼茶喝,親衛們笑嘻嘻接了老闆遞過來的茶碗,排着隊謝過了易甯後,獨自占了一張桌子,大馬金刀地坐下來納涼。
整個棚子裡坐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女人,隻有一個在内間小屋裡煮茶的夥計是個男人,被熟人調笑後,老闆不好意思地鬧鬧後腦勺,介紹說這是自己新娶的小夫郎。
那男人聞言也不曾擡頭,隻是沉默地舉着一個蒲扇,蹲在爐子邊扇着火,也不顧熱氣蒸騰而出,熱得前襟後背已然濕透,露出内裡一點白色裡衣的顔色。
“小夫郎看起來年級又小又俊俏的,老闆可要藏好啊。”有女人嬉笑道,“可别給山上那群人搶了去啊。”
“嗨,碼頭這邊有漕運的人護着,她們不敢來的。”女人的同伴不在意地揮揮手。
“那可不一定。”旁邊桌上立馬有人接話,“我前幾日來這裡,還見過那群匪徒和漕運的人大打出手呢!”
“什麼匪徒敢和漕運動手啊。”女人明顯不信。
“你别不信,我就坐在這涼茶攤上看見的!當時還有把刀,這麼長,這麼寬!”那人伸手比劃了一下,“直接就飛過來,差點割了我的耳朵!”
說着,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說話的可靠新,她立馬舉着涼茶碗對着老闆道:“老闆,你快來說說,那日是不是這麼回事!”
老闆剛從屋子裡端了一碟子羊肉出來,放在那端着涼茶碗的女人面前,賠笑道:“對,當時可吓人了,後來那些匪徒走了以後啊,漕運的人還來賠了我打壞的桌椅茶盞呢。”
那女人上身隻穿了一件小衣,外套挂在腰上,露出曬得黝黑的結實臂膀,一看就是碼頭上搬運做工的人,狠狠喝了一口涼茶以後感歎道:“還是咱們漕運有本事啊,讓那群匪徒夾着屁股就滾回去了!”
“漕運雖然厲害,但也就是個管船的,哪有這麼邪乎。”有人不信,“那些匪徒我可見過,五大三粗的,騎着馬掠過,能撞翻一群人,手上的刀比人臉還寬,一刀下去人的腦袋滾走了,可刀面上血都不沾!”
“你這話可别給漕運的人聽到了,一會找你麻煩!”一開始說話的女人大笑道。
白若松一行人正靜靜聽着,那老闆端了一盤子羊肉就過來了,給親衛那桌和白若松這桌各放了一盤後,大聲道:“客官,您的蒸羊肉齊了。”
孟安姗眼珠子左右一轉,剛拿起筷子,易甯一個眼鋒就掃了過去,她立刻縮了縮脖子,默默把筷子放下了。
“老闆,再上一盤。”易甯從懷裡掏出荷包,從裡頭取了一小塊碎銀子丢給老闆。
老闆咬了咬銀子,确認了真僞以後喜笑顔開地應了,腿腳不停地進了小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