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易甯把裝着蒸羊肉的盤子往白若松面前一推。
雖然她隻說了一個字,但憑借幾個月以來的默契,白若松還是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頓時整張臉都因為不情願而皺了起來。
“要不,要不讓孟安姗去。”白若松小心翼翼建議道。
易甯不語,但是那種涼薄而又略帶一些威脅的眼神立刻就掃了過來,直愣愣戳着白若松,把她戳得如坐針氈。
白若松坐在原地,在社恐和被易甯的眼光戳死之間遊移不定,她掃過在座的三人,發現孟安姗一臉懵逼,而一直不言不語的雲瓊眼裡居然有些許笑意,這讓她突然生出了一些勇氣,一拍雙頰站了起來,視死如歸的模樣有股子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悲壯。
“我去了!”
她端過那盤子蒸羊肉,慢吞吞挪到隔壁桌正在喝涼茶的女人們旁邊,還未曾開口,那個露着結實臂膀的女人擡眼就瞧見了她,頓時眼睛一眯,咧開一口白牙笑了起來。
“哎呀,哪裡來的俊俏小郎君,時不時想跟娘子我來一段露水姻緣啊。”
她剛說完,還不等白若松有反應,旁邊的另一個女人就給了她一肘子,罵罵咧咧道:“你眼睛不要就挖出來給小娘我泡酒喝!”
周圍人一頓哄堂大笑,那女人被自己的同伴一頓埋汰,這才發現白若松内穿一件抹胸小衣,外套羅紗半臂,雖身材纖細但曲線明顯,分明隻是個生得清秀的小娘子。
“哎呀,抱歉抱歉,娘子生得美,我乍一看,還當是小郎君呢!”她爽朗地大笑了起來。
白若松尴尬地掖了掖自己那件羅紗半臂,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開口道:“不妨事,娘子們誇我俊俏,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她笑着說完,趕忙把手裡的盤子放到女人們的桌子前吸引她們的注意力,好用來掩飾自己嘴角的僵硬。
女人們果然被桌子上的蒸羊肉吸引了注意力。
在碼頭做工是苦活,卻也掙不上什麼錢,最多就是吃一些羊肉餡的蒸餅或是馎饦,再寬裕一些便是多點肉的水盆羊肉,價值一錢二一斤的蒸羊肉實在是屬于一頓吃完一月花銷的奢侈品。
那女人現在也顧不上什麼俊俏的小郎君還是小娘子了,眼神發亮盯着那羊肉,還下意識揩了揩自己的嘴角。
白若松:“這是我請娘子們的。”
桌上的幾個女人相互之間都熟悉,也都是三教九流摸爬滾打長大的,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克制着口腹之欲相互之間狐疑地對視了幾眼後,那個露着臂膀的皮膚黝黑的女人眼中閃着警惕,試探道:“娘子這是......”
“适才我聽娘子們在談論匪徒的事情,我和主家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想向娘子們打聽打聽。”
“哎呀,我當什麼大事呢,來來來!”露着膀子的女人立刻向旁邊挪了挪自己的屁股,露出長凳的一側,招呼白若松道,“娘子坐坐坐,不過是一些小事,也值得娘子這樣破費。”
白若松提着自己的襦裙下擺便順應着坐在了女人的身側:“娘子們放心,在下主家是行商的,有些小錢,不過是一盤蒸羊肉而已,不打緊。”
說着,她用眼神對着易甯那桌的方向暗示了一下,用手遮着嘴小聲道:“你們懂的,這主家的錢啊,不花白不花!”
三個女人相視一眼,都贊同地笑了起來,對白若松投來了那種“都是同道中人”的眼神。
“那咱們就不客氣啦?”
白若松趕緊抓了一把筷子,給她們挨個分,招呼道:“盡管吃,盡管吃,吃完了還能有呢!”
等幾個女人們一人一筷子都将那羊肉入了口後,白若松才笑眯眯地開口道:“我家主子啊,是想來這隴州做生意的,誰知這剛下了水道,入了隴州地界,便到處聽人在說這匪徒之事,心裡擔憂得不行。”
那光膀子的女人看見同伴都海塞了起來,其實一心隻想多吃兩口,奈何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東西都下肚了,總也不能不搭理人家,最終還是飲了一口涼茶,把嘴裡的羊肉咽了下去,擡起頭來問道:“你這主子打哪來做生意的啊?”
“是打雍州來的。”白若松答。
“哎呀,雍州,便是玉京所在的雍州啊?”女人的同伴聞言也來了興緻,放下了自己夾個不停的筷子,順便一巴掌扇在另一個女人的頭上,呵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擡起頭來給貴人回話。”
被拍的女人個頭看起來是三個女人中最大的那個,但是看起來有些憨氣,被拍了也不惱,撓了撓自己被拍的地方,随後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露着膀子的女人看着二人打鬧,笑了一聲,随後對着白若松開口便是一句:“你們想做生意,那可就來錯地方了。”
旁邊的人趕快把腦袋湊過來:“對啊對啊,妹子,聽姐姐一句勸,和你主子說說,雍州多好啊,回雍州。到這隴州來啊,别說是做生意了,不被那山匪搶個精光就不錯啦!”
白若松眼皮就是一跳,面上卻還不顯,以一副輕松做派回應:“咱主家可有錢了,請了一整隊的護衛呢,普通山匪奈何不了我們的。”
露着膀子的女人被白若松逗笑了,伸着肌肉隆起的手臂,對着白若松的肩膀就是一頓拍:“妹子你可笑死我了,天真啊天真。”
白若松生生挨了幾下,眉心狂跳,感覺自己被她拍的那一側肩膀都腫起來了。
“妹子,你就聽李姐的吧。”旁邊的女人也跟着勸,“你都沒見過,那群山匪騎着高頭大馬,個個手裡舉着的這麼亮的大刀,比那縣裡的官差手裡的還好呢。”
白若松有些笑不出來了。
根據大桓國律令,馬匹和鐵器都屬于嚴格管制的東西,馬匹有太仆寺管理,而鐵器則由衛尉寺管制,鐵匠鋪每年能從官府分到的鐵都是有定數的,甚至是一小根繡花針都需要記錄在案。
隻是山匪而已,到底從哪裡弄來的馬匹和武器,就算是官匪勾結,沆瀣一氣,也萬不會有官府會把自己分得的鐵器讓給山匪的道理。
那露膀子的女人姓李,人稱李姐,見白若松沉下臉來,隻以為她聽聞此事害怕了,還拿了倒扣着的新碗,給她倒了一盞茶,安撫道:“妹子别怕,至少在這裡啊是不會被騷擾的,前些日子那漕運的護衛還把山匪趕跑了呢,我親眼見到的。”
白若松回過神來,接下了李姐塞過來的茶碗,勉強露出了一個笑,接話道:“漕運果真厲害,那山匪也是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來觸漕運的黴頭。”
聽見白若松誇漕運,李姐臉上都樂開了花:“哎呦,可不是!我那日在現場,聽那些騎着馬的山匪說什麼,是在搜查人的,漕運哪能允許别人在自己地盤上搜查,又不是官差,當場就和人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