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路招搖所言，盡管有了那些靈藥的加持，以柳滄嶺現在的體力與微薄靈力，一時之間也是無法越過重重關卡，順利尋到戲月峰她們的住處去的。

事實上，當琴芷嫣避開巡邏守衛尋到他的時候，那人正狼狽地躲在戲月峰腳下一片較為隐蔽的草叢後，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明明身上還帶着傷，可一察覺到身後的可疑氣息，也顧不得去處理，當下警惕地轉過身來，劈手就要向來者攻去。

滿身的凜冽之氣，在看到琴芷嫣的面目之時瞬間消弭無形。見到心心念念的青梅，柳滄嶺顯然松了一口氣，半喜半憂地問道：“芷嫣！你怎麼在這兒？”

其實他真正想問出口的是，你是怎麼有能力在這麼短的時間内避開重重耳目，過來尋我的？

這個問題一時之間很難回答。琴芷嫣看着他，沒有立即答話。畢竟這個時候無論她說什麼，估計都會被他認定是還沒對他斷情。為免接下來再造成什麼誤會，還是從根源斬斷為好。

見柳滄嶺胳膊上還流着血，琴芷嫣沉默着從懷中取出來此之前提前備好的傷藥與紗布，像先前為路招搖包紮那樣，小心翼翼往傷處撒了藥粉，再動作輕緩而迅速地将傷處裹好，包紮。

柳滄嶺看着她熟練的動作，不知聯想到了什麼，竟是心下一酸，又将那句“跟我走”說了出來。

隔着多年模糊的歲月再次聽到這句曾令她動容不已的話，琴芷嫣心裡終于已經沒有半分波瀾。面對柳滄嶺充滿懇求與愧疚的眼神，她隻是緩緩退開，對他搖搖頭，而後輕手輕腳地湊到草叢前，悄悄擡高視野，看向不遠處正四處奔走的萬路門門徒們。

同前世一樣，柳滄嶺的舉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萬路門内此刻算是炸開了鍋，四處都是搜尋他的人。她左右看了看，發現周圍幾乎已被穿着藍黑服飾的門徒們包圍，隔一段距離便能看到人。

一時之間，似乎很難找到突圍的方法。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琴芷嫣将柳滄嶺拉起來，趁那邊還沒注意到他們這裡，拽住他的袖子帶着人就跑。

柳滄嶺雖然被她雷厲風行的樣子震懵了一瞬，但到底是多年舊相識，該有的默契還是有的，無需琴芷嫣多說便反應過來跟着她跑。

等到二人的動靜漸漸引來一些人時，琴芷嫣趁機對他耳語幾句，趕過來的諸人便見他動作利落地将手中長刀架在門主近來非常寵愛的徒弟脖子上，惡狠狠道：“别過來，再往前一步，我便殺了你們的門主徒弟！”

長刀自然是在路邊撿到的。方才二人躲避時，恰好碰見一個落了單的門徒，柳滄嶺先前蓄了些體力，将一個比他弱了不少的人敲暈自然不算難事。

此刻這刀被抵在琴芷嫣脖子上，無異于拿捏住了她的要穴，多年的禦敵經驗，促使她下意識想要奪刀反殺，念在身後之人是柳滄嶺的份上，被她竭力克制住了。

此時此刻，為柳滄嶺争取逃命機會才是要事，她深吸一口氣，裝作一副身家性命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惶恐無措的模樣，在柳滄嶺說完後當即續道：“對，不要過來，他會殺了我的！你們先閃開，讓他走！”

是人都惜命。

可為了裝得更像一點，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話的時候，她的脖子剛好就那麼湊到了刀刃上，盡管柳滄嶺及時察覺，下意識收了幾分力道，卻還是一不小心就撞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你傻啊！說話就說話，幹嘛離刀刃那麼近？！”這是一旁隐匿着身形，見狀氣急敗壞的路招搖。

聽到她的诘問，琴芷嫣條件反射地扭頭望去，很想告訴她自己無事。但當看到路招搖脖子上同時顯現出來的那一圈顯得很有幾分觸目驚心的血迹時，卻是眼神一黯，嘴唇無聲地張了張，愧疚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畢竟是在“逃犯”手中為質，如果不出點血，怎能讓人信服呢。

其實她本想做得更真實些，做出一種在旁人看來，能發自内心地覺得柳滄嶺這個亡命之徒的确心狠手辣，如果步步緊逼，自己真的會命在旦夕的效果。但顧及着旁邊與她性命相連的路招搖，她遲疑了一下，将預先掌控好的力道又收了收，才往刀尖上撞去。

比起曾經受過的千千萬萬的傷，這點痛楚倒不是很疼。隻是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教女魔頭跟着難受了。

這樣一想，她趁着那些門徒猶豫的間隙，又悄悄往旁邊瞧去。映入眼簾的，的的确确是那張意料之中的來自路招搖的怒容，隻是令她有些驚訝的是，那張臉上此刻呈現的卻并非前世的恨鐵不成鋼，而是夾雜了一點點她看不分明的情緒，熟悉又陌生。

她在一衆吵吵嚷嚷的聲音中努力思索，終于恍然發覺，路招搖那副脖頸帶血的低迷模樣，像極了多年前自己陪她去封魔山招魂時看到的那張蒼白臉孔。隻不過區别于當年毫無生氣的冷然、平靜和憔悴，這時的她還更有活力一些，還能在對她橫眉冷對的同時，湊上前來瞧她有沒有事。

琴芷嫣忍痛慣了，本也能繼續忍着，可不知為何，在看到路招搖的手輕輕碰在她頸邊的時候，她竟忍不住了。路招搖還沒開始數落她，便見那雙素日裡溫情脈脈的眼眸裡，已經含了氤氲霧氣，而眼眸的主人，正顫着聲音，委委屈屈地對她說：“疼……女魔頭，我真的好疼……”

“疼就對了！這麼不長心，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有恃無恐地往别人刀上撞。”

路招搖有些憤憤地道，卻始終未能察覺，在聽到琴芷嫣示弱的聲音時，自己的眼神有多麼令人沉醉。

那是一種充滿着心疼意味的眼神，是琴芷嫣窮極一生都想得到的關切。她惦念了一輩子，此刻終于短暫地如願了。

于是隐忍了許久的淚，終于滔滔不絕地墜了下來。襯托得臉上的笑容愈發牽強，比起受寵若驚，倒更像是被疼哭的。

這可吓壞了那些無辜的門徒，又想捉拿逃犯，又得注意着門主徒弟的安危，一時之間可謂進退兩難。

這時人群中不知是誰急中生智，大喊了句：“快去通知門主！”

琴芷嫣趕緊出聲了，卻是存着息事甯人的意思，鎮定道：“不必叨擾門主，去尋我姐姐便是，她會來救我的。”

雖然不知道厲塵瀾什麼時候會來，但能拖一時是一時，琴芷嫣當即不動聲色地掐了掐身後的柳滄嶺，聽見他從善如流地接道：“都不許去！不然我現在就殺了她！”

“是嗎？”

空氣中似有人冷笑一聲。